从“东三省总督府”出来往东南再走两里地,便会看见一座小四合院,院内建筑为绿脊黄琉璃瓦的两层仿古式设计,打眼看过去就给人以雅致、幽静之感。
若是不了解情况的人初见这院子,必会以为它是出自某位华国建筑师之手,而能居住在此处的人多半也是华国的权贵人物。
可事实上,不论是这栋建筑的设计者还是目前的所有者却统统都是倭国人,这便是南满铁路株式会社在奉天的分支机构,“满铁奉天公所”。
表面上它只是满铁在奉的办公处,而实则是一个担负着政治、经济、文化侵略等多重任务的间谍机构。
夜已深了,院内的大部分建筑都已被包裹在了黑暗之中,只有二楼办公室的窗户仍透出微弱的黄光。
新任所长井上贵文正坐在办公桌后,面色凝重地翻看着一份份的报告,厚厚的眼镜片后那微微泛黄的眼珠左右快速地移动着。
井上今年才四十一岁,但人看起来却要比实际的年龄老上很多,整个人瘦巴巴的,凹陷的双颊让他更给人以刻薄寡情的印象。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收集新总督锡良的情报,这可是位务实且有魄力的华国官员,他在四川任总督时就曾为修筑铁路的事硬顶过法兰西、英吉利等国,是个很可能对满铁发展产生不利影响的强硬对手。
大连那边昨天也下达了最新指示,要求他务必对这位新总督保持密切关注,一旦发现他作出了任何不利于倭国和满铁的决定,就要及时地出手干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对于这个命令井上贵文自然极为重视,如今满铁内因爆炸腾出来了不少高层的空缺,若能抓住这个机会,自己就有可能再进一步了。
但想归想,这事办起来可也没那么容易。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徐世昌离任后总督府也迎来了一波大洗牌,曾经满铁花重金疏通的某些内部关系恐怕就要失去效用了。
所以这几天,满铁员工都在积极收集总督府内新文员的轮换名单,而井上这么晚没睡便是在挑选哪些人适合进行进一步的拉拢。
当,当,当......
座钟连续响了十一下,井上仍是埋头看着桌面上的文件,丝毫都没有受到时间的影响。
而就在这时,房门“咔嚓”一声被人打开了,有人好似从外面走了进来。
井上贵文并未抬头,以为是秘书又来催他休息了。
“都说了,今晚我看不完这些材料是不会睡觉的,你先回房间休息吧,不要管......”
说着说着,他就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随即快速拉开办公桌抽屉掏出了手枪,指向面前脚步声传来的方位。
枪口所指之处站着一个老头,人低着头、头发也已经花白,后背还微微有些佝偻。
井上贵文一愣,随即将手枪缓缓放下。
“菅原君?”
“哈哈,井上君不愧是帝国栋梁,这么晚仍在工作,让我佩服之至啊。”
那人说着话,腰板跟着就拔直了起来,几步走到沙发前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哪里还有一点上年纪的样子?
因为上次见面便是这副打扮,所以井上贵文一眼就认出了来者正是东北特务界的后起之秀,菅原永孝。
这人可不简单啊,不但这两年屡立战功,而且本人还出身名门,在关东州参谋部高层那边有着极深的根基,去年大连的爆炸袭击中,他更是在危急关头舍身救了参谋长福岛安正一命,这种人的前途绝对无可限量。
井上贵文本就是个极善于钻营的人,能遇到这种天之骄子哪有不巴结的道理?这也是前几天对方开口索要貂皮袍子他立马就点头照办的原因所在。
这事一晃过去几天了,他还琢磨着能有啥机会再接触到这菅原永孝呢,没想到人家今晚就再次找上门了。
想到这,井上从办公桌转了出来,也来到沙发这坐到了“老头”旁边,将身子前倾后露出了标准的倭式笑容。
“上次匆匆一别,我正遗憾没机会与菅原君多交流,您这就来了。哦对了,那些貂皮袍子可有帮上忙啊?”
一边说,他一边将茶几上的高档饼干盒打开,示意对方可以来一块尝尝。
这“老头”自然便是杜玉霖了,晚上在与徐世昌分开后他就回到了于府,是吃过饭后才乔装打扮一番来到这里的。
尽管并不饿,但为了表示善意他还是伸手拿了一块,圆圆的饼干上写着“huntle&palmers”的品牌名,直接放进嘴里咬一口,还别说是真的好难吃啊。
吃完一块后,杜玉霖才摆手作出无奈状。
“忙肯定是帮上了的,就是华国那个王爷太倒霉,回去的时候竟然被一伙土匪给打劫了,那么多的好东西都成了别人的。”
对于这事,井上贵文当然知道,装糊涂也不过是为了提醒对方他曾帮过忙罢了。
不过也正好借这个事问出他的一个困惑。
“菅原君,这两年你都在东北活动,能否猜到这件事是哪伙人所为啊?”
杜玉霖皱着眉,装出完全没有头绪的样子。
“据我所知,奉天周边的土匪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就拿与我关系很近的杜玉霖来说,他原本所在的青马坎便是省内仅存的大绺子,不过......”
他说到一半就又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井上贵文着急也只能干等着。
“不过东北其他地方可仍有不少的大土匪,比如黑省那边有占中华、猛着干,吉省那有天灭倭。哦对了,还有一伙新起势的家伙,头领好像叫就那谁。”
这都什么鬼名字?井上贵文皱着眉,牙齿不断地咬着嘴唇。
见对方对这些名字好似没啥反应,杜玉霖将最后一小嘎达饼干丢入嘴里。
“去年间岛之战,第 73 联队长山田四郎据说就是死在了就那谁的手中呦。”
井上贵文的眼皮就是一跳,这事他还真不知道,朝显驻屯军那边对山田如何战死的一直都是讳莫如深。
杜玉霖见他看过来的眼神有些疑虑,便笑着解释到。
“华国有套江湖上的运作模式,很多消息在暗地里传播得还是很广的。朝显驻屯军的行动实在太愚蠢的,简直就是帝国的耻辱,所以他们才不敢公开具体细节。”
井上贵文听罢微微点头,算是肯定了这个说法。
杜玉霖则继续说着。
“这边有句话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朝显那群蠢货的行为,如今很可能就要危及到关东州和满铁的命运了。”
这话一出口,立马就引起了井上的注意,他用力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
“菅原君,你可是得到了什么新的情报?”
“这便是我深夜前来的目的,你看看这份草拟的协议吧。”
说着,杜玉霖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并打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英文。
井上贵文是懂英文的,所以伸手接过去后就直接读了起来,可还没读到一半他就吃惊地站了起来。
“八嘎丫路。”
愤怒的嘶吼从他的喉咙中喷出,他竟然没抑制住情绪将茶几上的整盒饼干摔了出去。
“菅原君,这阿梅利国是什么意思?竟然想插足到我们的东北事务中来,这里可是我们用几十万条帝国军人的生命换来的,他们难道就想凭点臭钱夺了去?简直是痴心妄想。”
杜玉霖抿着嘴,指着那份文件摆出十分忧虑的神情。
“这就是朝显那群蠢货带来的后果,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大倭帝国软弱可欺,而这条铁路又故意修在附属地控制范围之外,使得当前这局面变得十分被动啊,通过外交施压恐怕难以达到目的。”
井上贵文的嘴都弯成了半圆,气得他胸口一起一伏的,好半天才呼出一口大气,整张脸变得阴森起来。
“菅原君,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既然明的不行咱们就来暗的,我先派人去吓唬一下那个司戴德,若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哼,就算是阿梅利国的领事,也一样也可以......”
说着他摆了个“杀”的手势,眼中盈满了凶狠。
杜玉霖听罢赞许竖起大拇哥。
“井上君办事雷厉风行,菅原佩服。只是行事时务必小心,这可是会引起国际争端的大事。我回去就找个借口先离开奉天几天,以免引起巡防营的怀疑。”
“我明白了,菅原君身在敌营,也请务必多加小心。”
“放心吧。”
二人又谈了几句后,杜玉霖这才起身告辞。
公馆外。
老头再次佝偻起了背,眼中却露出了狡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