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内的这场谈话时间并不算短。
杜玉霖滔滔不绝地讲解着锦州到白城这条铁路的方方面面,直说得那两位总督大人眉头舒展、面露喜色。
尤其是锡良,他早在四川时就已经明白了个道理,即“铁路所到之处, 就是势力所及之地”,而这东北就是如此被中东铁路、南满铁路给生生瓜分了去,深陷沙、倭两国之魔爪中难以自拔的。
其实在接到朝廷任命之初,锡良就动了到任后就着手筹钱修路的心思,甚至都做好了遭遇大阻碍的心理准备。
可没想到,这天上掉下来了个杜玉霖,直接就将一条现成的“锦白铁路”送到眼前,这哪能不让人高兴啊?
有徐世昌的保荐、马龙潭的称赞,再加上杜玉霖本身亮眼的表现,现在锡良看杜玉霖也是越来越顺眼了。
在杜玉霖介绍完沿路可以设为车站的地点后,他的讲解算是告一段落,锡良这才一脸满意地看向徐世昌。
“菊人兄,我得感谢你啊,要不是你慧眼识人,我恐怕就得错过杜统领这样的大才喽。要是修路这事将来有了眉目,我必会在奏报中为你请个首功。”
徐世昌听了这话当然是高兴,自己到现在仍没走不就是图这个呢嘛,要说他这两年在东北都在抓军事,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到剿匪上了,反倒是经济方面的成绩实在是不够看,如今能沾了这件事的光,回到京城说起来也好听嘛。
所以,他对锡良的话是照单全收。
“哈哈,当初我一见玉霖就觉得他肯定能有出息,要不怎么能破格将他从一营管带直接提拔到四营统带哪,果不其然啊,不但剿匪剿得不错,这又在经济上为东北做了这么件大事,我这走得也就心安了。”
杜玉霖见这两位你一句、我一句的夸,忙摆出了谦虚的姿态。
“二位大人言重了,卑职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何况这铁路目前八字还没一撇,可绝不敢有半点的大意、怠慢啊。”
锡良和徐世昌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欣赏的神情,他们混到今天也是见老鼻子人的了,能在这个年纪取得如此成就的本就没几个,还能保持不居功、不自傲,就更是难能可贵了。
锡良将身子靠到了椅子背上,说话的态度也热络了不少。
“玉霖啊,这路我修定了。当年老子在四川就跟洋人为修铁路干过一回,不妨在东北再来它一次,这是积德的大好事。刚才你一直说的都是重要性,现在你再想想有什么困难咱们需要提前准备,让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杜玉霖沉吟片刻,缓缓地答到。
“别的事都好办,唯独在东北绕不过去的,就是倭国和沙国这两只贪心狼了,一旦修筑铁路的计划泄露出去,它们很可能会明里暗里的插手,尤其是倭国,肯定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
关于这点,杜玉霖可知道得太清楚了,真实历史上的“锦瑷铁路”可就是在倭国的强烈干预下才破产的。
但不同的是到了这一世,事情因他的到来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比如倭国本该拿来作为谈判筹码的“间岛”如今仍牢牢掌控在华国手中,加上缩短距离后的“锦白铁路”又位于南满铁路附属地管辖权限之外,这就使得倭国通过正大光明渠道阻止这件事的可能大大降低了。
二月底,倭军又派兵再次侵占华国的东沙群岛,举国震动、朝野愤怒,如果此时他们再来搅和东北的铁路修建,必会引起全国的剧烈反弹的,可别忘了,倭军可是刚刚吃了个大败仗啊。
果然,锡良听罢狠狠拍了拍桌子。
“倭人之恶远超豺狼虎豹,强占了东沙群岛不说,又想来坏我东北的好事?”
说着,他看向杜玉霖的目光变得凌厉了起来。
“杜统领,要是倭国人真的插手了,敢问你又会是个什么态度啊?”
杜玉霖立马站起身来,目光如炬,说出的话更是斩钉截铁。
“在国家大事大非面前,卑职绝不会有半点含糊,若倭国人胆敢挑事,我就是拼个粉身碎骨也绝不跟小鼻子善罢甘休。”
“好,”徐世昌拍了拍手,“就冲杜统领这份决心,这铁路咱肯定修得成。”
锡良盯着杜玉霖看了片刻后,确定对方的话确实是出自肺腑,这才满意地点头。
随即他面色一正,身子缓缓从座椅上站起。
“杜玉霖。”
“在。”
“我现任命你为锦白铁路总督办,全权负责与阿梅利国交涉和铁路修建的相关工作,铁路经过府县各级官员皆会配合你的工作,你可敢接下这个差事?”
“卑职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见杜玉霖回答的没有半点犹豫,锡良在深深看了他几眼后语气转向了柔和。
“玉霖啊,这事成与不成的,可就看你的表现了。”
“大人放心,玉霖定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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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大院正门外。
徐世昌定的是晚上的火车,所以在杜玉霖告辞离开的时候他也就跟着一起出来了,准备好的马车就等在路边,二人来到车前停下脚步。
徐世昌转回身,微微点了点头。
“这里也没外人,临走前我说句真心话,铁路这事你办得好啊。做了这么多年官,我可太清楚这世道底下想真心做点事是有多难,甚至还可能会掉脑袋,可尽管如此你还是做了,冲这点我徐世昌佩服。”
少了上下级之间的束缚,杜玉霖也表现得轻松了不少,总是刻意装得谨小慎微其实也是很累人的。
他一抱拳。
“能得到徐大人如此评价,玉霖所作所为也值了。同时也烦请徐大人回京城后能为修路多多斡旋,这样我肩上的担子就能轻不少呦。”
“哈哈哈......”
徐世昌笑着点指着杜玉霖。
“世人都叫我为水晶狐狸,可要我看啊,你这家伙也是只小狐狸。”
“哈哈,彼此彼此。”
又说笑了几句后,杜玉霖朝街角处招了招手,一直等在那的李景林小跑着过来了。
到二人面前后,他先是朝徐世昌鞠了个躬,然后摘下后背的包裹递到了杜玉霖手中。
杜玉霖接过来后,转身看向徐世昌。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小小的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大人切莫嫌弃啊。”
说着,他将手中的小包裹往前一送。
徐世昌就是一顿,看样子是有些犹豫要不要接。
杜玉霖见状微微一笑。
“大人,一本书而已,不是啥贵重东西,权当个念想了。”
听说是书,徐世昌皱起的眉头就舒展开了,他倒也不是故作清高,只是觉得杜玉霖一个小统领能有几个钱?不清不楚的伸手也太掉价了。但既然是书,就算不值钱面子上也不会有损失的。
想到这他便将包裹接到手里,朝着杜、李二人一点头,便上车离开了。
杜玉霖眯眼看着,等车远去后才缓缓转身离开。
马车上,徐世昌琢磨了点事后才想起来看看包裹里的东西。
起初也并不在意,只是很随意地解开了包在外面的裹布,但当他看清楚那泛黄封皮上的名字时,眼皮子就不由自主地跳动了好几下。
《忘忧清乐集》。
徐世昌不敢置信地将书轻轻端到鼻子前,脑袋缓缓地围着它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在反复甄别多次后他才敢确定,这正是那本单页都被估价到“十六两黄金”的宋版孤品啊。
他机械地扭回头,街上早已没了杜玉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