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众目睹蔡阳受伤,早生退意。
此刻见官府非但不追究,还承诺补偿,便也顺水推舟,老老实实跟着队伍返回衙门。
只是,育佛堂受害者岂止眼前这些人。
这等丑事,常人多不敢声张。敢来慈恩寺闹事的,多是已被逼得走投无路。
其他尚能苟活的受害者,此刻想的只是顾好眼前生计,哪有脸面跟去府衙。
是以,当人群穿过街道时,并无人冲撞队伍。
队伍由龚盛领头,两旁士兵严密看护,严防任何人中途脱逃。
林知夏此举,既是在安抚民众,防止就地爆发冲突导致亲卫无情格杀,也有意扩大事件影响,让真相广为传播。
另外,她也想赌一把,赌蔡阳能不能活下来。
若是蔡阳死了,咸州府衙那些人,一定会把这些人放了。
罗昭拼着性命刺杀,用于行刺的,必是极霸道的烈毒。
林知夏看了一眼那个简易营帐:“我去山上看看有没有线索。”
负责监视林知夏的亲卫尽忠职守,跟在其身后上山。
楚亦望着林知夏的背影,向一名属下略一点头,那人随即也悄悄尾随上山。
还未行至山门,林知夏就闻到一股烧焦的糊味,还伴着一股臭腥气。
登上一个矮坡,寺门前的惨状映入眼帘。
饶是听龚盛说过,林知夏还是出现了一股淡淡的生理不适。
那十几具无头僧人的尸体,有一半还在燃烧,血迹将原本的青石板路,染成暗红。
而那些光秃秃的头颅,因着民众四下奔逃,被踢来踩去,已面目全非辨不出样貌,滚得四处皆是。
罗昭的尸体就倒在寺门口。
他的胸前有五个血洞,那只缠满绷带的右手垂在地上,早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
他微闭着眼,嘴角竟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想必是自觉大仇得报,死而无憾了!
林知夏心情沉重,昨日她还和对方一起搜查。
有亲卫道:“刺客一共五人,有四人身份确认,唯有那名在人群中掷石子的,没有看清长相。”
林知夏想到了那名药童,她没有点破,起身想往寺里去,却被守门的士兵拦住。
“蔡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是想看看,那些刺客有没有可能逃进寺里,他们中间有两人身受重伤,你们好好搜一下,看看有没有血迹留下。”
林知夏说完,转身探查周边区域。
看着这一地尸体,近些日子,城外乱葬岗的秃鹫,不用担心口粮了。
在寺旁灌木丛中,林知夏发现了断续滴落的血迹,引领亲卫们找到一条荆棘缠绕的羊肠小径。
小径上的斑斑血迹表明,逃走的刺客伤势沉重。
此刻,楚亦肯定已将皇城司的察子撒出严密布控,只要刺客向外求医,必会暴露行踪。
林知夏拾起一片染血的叶子,心头思绪翻涌。
当她回到山下,蔡阳已被亲卫抬回了蔡府。
回到府衙,月奴听闻蔡阳遇刺,黯淡的眼眸中倏地迸射出一丝光亮——自他亲手埋葬兄长后,便再未开口言语。
整个咸州城,盼着蔡阳死的人不知凡几。然而,恶人的命,总是如此硬朗。
月奴就高兴了一天。
翌日一早,也就是十月二十五。
楚亦跑到府衙,告知众人,蔡阳醒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他余毒未清,需卧床休息。
林知夏的心沉了沉,只是楚亦亲自来传话,不免有些怪异。
以蔡阳多疑成性的脾气,得知南承平还活着,竟未立即审问自己,连她身边那四名亲卫也未召见询问。
这,太不对劲了!
楚亦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林知夏诧异。
楚亦当着众人的面,拿出皇城司的令牌和任职文书,挑明了自己皇城司干事的身份。
一时间,满堂皆寂,众人下意识地互相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林知夏震惊的样子,更是让楚亦颇为得意。
他以为,是自己的身份给了对方莫大的震撼,实际这事林知夏早知道了。
她惊讶的,是楚亦为何选择在这个时机公开身份!
其余人等瞬间对楚亦变得毕恭毕敬起来。
林知夏佯装询问能否探望蔡阳,被楚亦一口回绝。
简单的场面话过后,楚亦与知府龚盛一同进入书房密谈。
林知夏心头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她回到档案阁,府衙的人已经默认,此处是她办公的地方。
她回身看了眼精神萎靡的月奴,和心不在焉的亲卫,随即走到最里面的书架。
她知道江成去了枣子村,昨晚可能没法来,但她还是留了信。
打开那份遮掩的卷宗,江成的字迹映入眼帘。
林知夏眼中涌现一抹惊喜。
江成他们已经安全到了枣子村,也找到了二狗,已经约好今天下午去瓦桥关见钟叔。
阿昼已经带着江成的令牌和密信,赶往幽州。
虽然往南查控极严,但出关去辽国的通道却是意外畅通。
胡海说的那条异常凶险的线路便是出关去大辽掌控下的幽州,再趁夜色横渡白沟河潜入真定府。
通过真定府的官驿直接将信送回汴京,最快五日便能到。
这是远在汴京的辽商与家人通信的秘密渠道,鲜少有人知晓。
林知夏悬着的心终于稍缓,预感到离开咸州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但随即又意识到,枣子村离府衙这么远。
江成安顿好再来送信,之后还得赶回去见钟叔,怕是一晚上都没睡,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心疼。
她将信贴身藏好,转身时,却见月奴那双死气沉沉地眼睛正盯着自己。
她若无其事地拿着户籍档案回到桌案前,吩咐下面的人去罗昭的亲友家里搜查。
随即便去了茅厕,点燃火折子将信烧毁。
此时的蔡府,正经历着一场巨变。
那名拍板斩去蔡阳断臂的中年人,此时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蔡阳躺于榻上,右臂剧痛令他无法起身,只得怒睁双目,死死瞪着眼前之人。
阿山本欲出院去取羹汤,却被两名生面孔拦住,禁止走动。
往日惯于廊下闲谈的碎嘴婆子,也不见踪影,整个蔡府,变得异常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