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刚卷着最后几片枯叶掠过墙头,寒意便迫不及待地漫了上来。
不过是一夜之间,天与地仿佛被谁揉碎了的琼花裹住。
推门而出时,满眼都是晃眼的白。
雪,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满了整个拒北城。
“下雪了。”李越站在院门口,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轻声呢喃。
那些雪片像是被揉碎的鹅毛,又似无数轻盈的绒毛,打着旋儿从铅灰色的云层里飘落,簌簌有声。
将屋顶、树梢、石阶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白。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一片雪花悠悠荡荡地落下来,触到掌心的瞬间,便化作一点冰凉的湿意。
紧接着,又一片、两片……更多的雪花落在他的手心里,很快融成细小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就这么站着,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掌心不断汇聚的水珠,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所以,这便是雪的一生吗?”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雪吞没。
“从天空纷纷扬扬地落下,带着一身洁白,然后……就这么融化在我的手掌心里。”
他想起春天的花,从含苞到盛放,能留得旬月芬芳。
想起夏日的叶,从抽芽到枯黄,能撑过整个酷暑。
就连聒噪的夏蝉,也能在枝头唱上两月。
可这雪呢?
从降生到消亡,不过短短一瞬,短到让人来不及细赏,便已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李越周身的气息渐渐变得悠远。
他站在雪中,身姿挺拔,却又带着种奇异的松弛,仿佛与这漫天风雪融为了一体。
雪花落在他的发间、肩头,积起薄薄一层白。
他却浑然不觉,眼神空蒙,像是沉入了某种玄之又玄的境地。
脑海里没有了思绪,没有了灵力运转的轨迹。
只有雪落的轻响,只有掌心水珠蒸发的微热,只有天地间那片纯粹的白。
他像一座木雕,静静立在院子中央,任大雪将他层层包裹。
这场雪下得格外执拗,洋洋洒洒,下了整整两天一夜。
拒北城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或浓或淡的烟火,那点暖意是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慰藉。
可城外的旷野、城内的陋巷,还是有不少简陋的房屋被厚重的积雪压塌,传来阵阵惊呼与叹息。
而李越所在的小院里,那道伫立的身影早已被大雪彻底掩埋。
只留下一个模糊的雪堆,与周围的雪景融为一体,看不出半分人形的痕迹。
若非偶尔有雪花从“堆顶”滑落,谁也想不到这下面还藏着一个人。
“咔嚓——”
一声脆响划破了雪后的寂静。
院角那棵老树的枝丫,因不堪积雪的重负。
一截手臂粗的枝干应声而断,带着簌簌的雪沫砸落在地。
就在这声响传来的刹那,那雪堆猛地一动!
“可惜了……太可惜了!”
李越猛然睁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明悟的亮,随即又被浓浓的遗憾取代。
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掌心里的雪水被灵力蒸干,只余下几缕白汽。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线,我就能抓住那水之法则了!”
刚才在雪中,他的神识仿佛沉入了一片浩渺的水域。
雪花的凝结、飘落、融化,水珠的渗透、蒸发、升腾,一切与“水”相关的轨迹都在眼前清晰呈现。
他能感觉到那道法则的轮廓,温和、包容,却又蕴含着无坚不摧的力量。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那声枝断的脆响像一把锤子,生生敲碎了那片幻境。
他从那种玄奥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周身的积雪在灵力的震荡下轰然散开,露出里面衣衫虽湿却身形挺拔的他。
李越的目光落在那截落在雪地里的断枝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世事弄人,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被打断。
可转念一想,他又自嘲地摇了摇头:“或许,这本就是天命吧,时机未到,强求不得。”
他转身回了房间,炭火盆里的火早已熄了,屋里透着股寒气。
他却毫不在意,径直坐在榻上,闭上眼睛开始复盘刚才的感悟。
那些雪的轨迹、水的变化,依旧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可那层隔着的“膜”,却仿佛又变得模糊起来。
“问心……”
一个念头突兀地从心底冒出来,李越猛地睁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清明。
他这才明白,刚才未能抓住法则,并非全是因为那声断枝的惊扰。
更深层的原因,是他在触及法则门槛时,遇到了一道无形的考验——问心。
这道坎,是他突破四象境必须跨过的关隘。
过了,水之法则自会水到渠成,他便能一举踏入四象黄境。
过不了,哪怕对法则的感悟再深,也只能在纳气境徘徊,永远差那么一口气。
“何为问心?”
李越皱紧眉头,苦苦思索。这两个字看似简单,内里却藏着千丝万缕的深意。
是问过往?问得失?
还是问……本心?
他翻遍了脑海里所有的见闻、典籍,却找不到半点确切的答案。
接下来的半个月,李越几乎足不出户。
他试过在雪地里静坐,试过在丹房里炼丹,试过在练功房里挥拳,可无论做什么,那“问心”二字总像块石头压在心头。
他越是刻意去想,思路就越是混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形的魔障。
“罢了!”
这日清晨,李越推开窗,看着院外阳光下晶莹的积雪,忽然松了口气。
他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太过执着,反倒落了下乘。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笑了笑,语气里多了几分释然,“此事……便随缘吧。”
或许,问心的答案,本就不在苦思冥想里获得。
李越此刻就像是卸下千斤重担,心境一下子通透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