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蹲在河岸边铺木板,靠近河道的渡口也要重修一遍。
其他的恶鬼也在附近忙活,大家都被分配了各种建设任务。
“这不是换了一个地方做苦力嘛?”一个青年感觉有些枯燥,坐在一旁的空地上偷懒。
“你不干活儿也无聊啊,这里又没有网络,又没有娱乐设施,你闲一整天,你闲得住啊?”他的同伴倒是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跟他断断续续的聊天,“你去其他地方也没有活儿干啊,也没法挣钱,还没法生活。”
“你怎么知道没法生活,你又没出去过。”青年说。
“不是有出去的人又逃回来了嘛。”
讲话的人应该是个老实孩子,说话温声细语的,“我们在任何一个城池都没有户籍,到哪里都没有正经生意可以做,只能做苦力。听说有人还被当成奴隶卖了一圈,可惨了,好不容易才逃回来的。”
青年就是因为害怕被当成奴隶买卖,所以才没出城。可是他在城里又不是十分乐意干这里的脏活儿累活儿。于是想法就在出城和不出城之间,来回摇摆。
“哎呀,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干活儿嘛。攒够了钱,还可以去万花楼逛一逛。听说那里的美人可多了。”恶鬼一边说着,一边把木楔子卡进间隙中,脸上笑得色眯眯的。
“真不知道你在盼什么,那里面有一只蛇妖,还有条龙护着她,你真是想得美,色字头上一把刀。”偷懒的青年不情不愿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干活,“这活儿要干到什么时候嘛?这里也没几个正常人,出了城又没谁待见我们,这日子哪里有盼头嘛。”
青年窝窝囊囊的又干起了手中的活儿。
齐天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也不能说无动于衷。
实际上类似的对话在所有人的心里都反复上演过。
被放置于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当中,他们手中做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是无所谓的。
这些等待被完成的工作对他们自身而言,好像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他们只是因为恐惧,因为无聊,因为迫于生计,才在这里干活。
他们不认同自己的身份,更别说是认同分配给自己的工作了。
齐天也不认同这一切,他现在之所以还趴在地上铺木板,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
除了做一些更像人能做的事情,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找回自己身为人的认同感。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思考,他觉得自己还是更想成为一个人。他不想和神佛去斗。活得像钱甲一样实在是太累了。
他不想被天地不容,他刻意的不去回忆自己身为邪祟的那一部分记忆。
他不想被所有道义排斥,他不想被所有规则驱赶,他不想成为被所有生灵谴责的对象。
他只想被认同。
被天理认同,被草木认同,被任何东西任何事物认同,只要有谁能认同他就好。如果选择成为邪祟,那他就要重新再创造一个天地才能做到这一切。
他要毁掉这里的所有,才能重新建立一个新的。这个所有指的不仅仅是人界,而是这一切的一切,是这一整个天地人三界,甚至是三界之外的种种。
齐天抬头看着广阔无垠的天空,他在想,自己真的要做到毁天灭地才能被认同嘛?
可是毁掉这一切之后,又要建立什么呢?
齐天的脑子里又开始浮现自己身为邪祟的那部分记忆。这些残酷的记忆碎片总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刺破他的伪善。
要他一遍又一遍的承认,自己罪无可恕的事实。
杀,杀到每一天的雨水都是红色的。吃,吃到忘记了饥饿感,每一天的胃里都存着新鲜的人头。疯,疯到这人间所有的道都被自己的爪牙撕碎,这世间再也没有天经地义可言。狂,狂到天神也不过就是齿缝之间的碎肉,这天道于自己而言,似乎形同虚设。
能主宰万物命运者,自然就成了天道。
可是成了天道之后呢?
齐天的脑子里,并没有成为天道之后的记忆。似乎在修成杀戮道,甚至是成为了天道之后,他的脑子就消失了,什么记忆碎片都没有留下。
不知是被天道刻意抹除了,还是被天上的那些神佛隐藏了,抑或是邪祟自己毁掉了遮掩了这部分记忆。
齐天无神的望着虚空,若是成为天道之后的事情,还要他这个凡人来想,那还不如就做一个凡人,脑子还能清醒得多。
现在他就是处于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地。做邪祟是做不了了。
可是大量的孽障封存在他的脑子里,他想做个凡人也做不成了。只能假装自己还是个人,做一些凡人都会做的事情。
现在他除了费劲巴拉的趴在地上铺木板,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才能获得那一点点身为人的体验。
”不用想这么多,自然会有一个结果。”
齐天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罗浩其实帮着齐天屏蔽了很多残酷回忆,防止齐天的意志因为承受不住邪祟意志的侵染,而异化成邪祟。
可惜,人一闲下来,就喜欢瞎想。很多时候,罗浩也拦不住。
“哟,大家都忙着呢。”
齐天听见了一个他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钱甲笑盈盈的出现在施工现场,他四处张望着,看到了齐天的身影,便朝他走了过来。
齐天假装没看见对方,低头忙着手头的事。
钱甲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小伙子,找你有事。”
“仙人,别找我,我担不了大任的,你给别人一点机会吧。”齐天挺害怕钱甲的,虽然钱甲在众人面前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十分谦和的模样,但是他总感觉自己之所以会陷入如此混乱的境地,完全就是这个笑面虎造成的。
“青年才俊,遇到事情怎么能退缩呢?”钱甲勾住齐天的肩膀,把他亲昵的拉在自己身边,小声说,“哎呀,你有天分就不要浪费嘛,开了天眼还不用多浪费啊。”
“帮我来看病嘛,我一个人分身乏术啊。”
钱甲的声音压的很低,“我在那几个县令身上种了病株,很快就会有大官到这里来治病的,你多见见人,对你境界的提升也有帮助啊。”
齐天想拒绝,但是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本就被包裹在虚假的城池中,无论选择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他早就脱不开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