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随着神殿大门日日紧闭,钟声不再响起,城中的混乱日益加剧,恶魔的阴影在街头巷尾肆意游荡,那句可怕的低语便像瘟疫般蔓延开来。
渐渐的,“女武神已死”竟成了人们心照不宣的共识。他们不敢宣之于口,只是默契地保持沉默。因为这里是武神殿,是与伟大的女武神共处一片圣土的地方。如果说武神城有哪个角落最不可能被恶魔玷污,那一定是这里——神殿理应是最安全、最神圣的所在。
信徒们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那流言的真实性。他们不敢想象,如果女武神真的已死,他们该如何面对这残酷的世界?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希望、他们的救赎,将何去何从?
于是,他们选择了自欺欺人,固执地、愈发虔诚地祷告。他们跪在广场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阶,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祷词,仿佛只要足够虔诚,就能用信仰的力量将女武神从死亡的深渊中拉回。
他们期待着领主的出现,期待有人能站出来给他们一个解释,一个保证,一个希望。
可领主始终没有现身,回应他们的只有神殿愈发森严的封闭,广场上甚至调来了军队。
于是,信仰与恐惧交织,绝望与狂热并存。
“不满的火苗越蹿越高了,”街头的角落里有人交谈着,他们身处阴影之中,“如今连广场上的老太婆都在嘀咕,塞德里克和约瑟夫怕是早被恶魔恶魔控制住了,才迟迟不开殿门。”
艾德温依靠在墙壁上,他注视着广场上跪拜哭嚎的人群,摇了摇头:“居然还有这样的想法?那他们想怎么做,把那两个家伙抓起来当恶魔杀掉吗?”说完,他侧头瞥向阴影更深处,“我想,你应该已经处理妥当了——是吧,霍克?”
“嗯,信徒中那些信仰崩溃者已经被处理掉了,军队也在我们的控制中,一切按照塞德里克和约瑟夫的意料发展。”
“那就好。”
听到这些,艾德温点点头,然后又忍不住地叹息着。
霍克取出一根烟点了起来,吞云吐雾着:“按照他们的估计,过段时间,军队也会发生一些暴乱。”
艾德温眯起眼睛,就像一把锐利的剑:“霍克,通知其他人,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军队处于我们的控制之中。”
霍克应声,但他没有急于离去,又问道:“你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艾德温摇了摇头,这一切都是最高秘密,真正的知情者似乎只有塞德里克和约瑟夫,像即使是他们这些战斗侍从,也只是执行命令的工具而已。
“但我能感受到侵蚀的涌动,这座城市上弥漫着侵蚀,可我无法察觉来源,就好像,我们整座城已经被镜世界吞噬……”
说到这里,艾德温的思绪颤抖了几分,不敢继续说下去。
“他们两个到底要干什么?”霍克烦躁地啐了一口,把只烧到一半的香烟甩进积水,“不管了,我们只需要听命行事……”他抬手耙过湿黏的头发,像是在给自己催眠,相信……无条件、盲目的相信他们!”
话音落下,他猛地转身,脚步踏得石板水花四溅,片刻便消失消失不见。
阴影里,艾德温仍倚着湿冷的石壁,他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只够自己听见:“是啊……连我们都不能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相信,盲目的相信,无条件执行指挥官的一切命令。”
他低声复诵,仿佛要把这句话刻进骨髓。随即,他深吸一口潮冷的空气,猛地抬头,眼神重新变得锋利。
“来人。”
一名神殿守卫悄然现身。
艾德温的声音恢复成惯常的温和,以及不容抗拒的冷意:“通知市政厅,让他们想办法尽快将广场上的信徒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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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辆四轮马车碾着水洼冲进广场,车辕上悬着两盏鲸油提灯,车夫一勒缰绳,马嘶未落,灯罩震得吱呀乱晃。
警员跳下车,橡木短棍别在腰侧,左臂套着厚皮护臂,右手提着手杖大小的警杖。
领队的局长举起铜皮喇叭大吼:“封殿是神殿直接下的命令!你们堵在这里想干什么?——要让恶魔看笑话吗!”
他的吼声广场上空回音,却压不住信徒们低低的啜泣与祈祷。于是第二道、第三道呵斥接踵而至,像连珠炮:“如今城里乱成一锅粥,你们还在圣地门口添乱?回家!立刻回家!别给市政厅再增工作量!”
“再滞留不去的,一律视作永恒会煽乱成员,按同罪处置!”
威胁钉在空中,人群却只稍稍后退,又倔强地停住。
局长见喝散无效,只得派人飞跑市政厅请示。
手令回来,潦草写着:清场,必要时强制。
于是第二轮驱离开始。
警员排成两横,口令一喊,他们齐步前推,皮护臂顶住信徒的肩背,像钝犁挤进麦浪,把人群硬生生往外翻开。
第一排被撞得踉跄,有人滑倒,手掌在石屑上磨出血;女人尖叫,孩子大哭,雨后泥泞被踩成污浊的浪。
“局长,这样不好吧?”一名年轻警员侧头,面色发白,“他们只是一些普通居……”
“闭嘴!”局长咬紧牙关,汗水滑进领口,“上面原话:广场必须尽快净空,完不成,就换一个人来!你是想让我丢饭碗?!还是被扔进‘永恒会嫌疑人’名单?!”
话音未落,他手里短棍已下意识扬起。
一个白发老妇死死抱住他的小腿,嘴里喃喃念祷。
局长深吸一口气,硬起心肠,闭上眼睛:“拖走!”
两名警员夹住老妇臂膀,半抬半拽地把她拉开。
嘶哑的喊声淹没在警杖与皮靴的碰撞里,广场上空,煤气灯摇晃,投下错乱刀光般的影子。
信仰在哭喊,有人把额头抵进积水,每一声祷告都溅起泥点;有人高举圣徽,铜面被雨洗得发亮,却照不见回应。
信仰在祈求,妇人抱紧孩子,呢喃的“女武神啊”被脚步踏碎,像玻璃渣混进污水,再也拼不完整。
另一边,是命令的怒吼与铁哨的尖叫。警员挺着橡木警杖,口号短促:“推——向前!”
皮护臂抵住胸膛,棍头敲地,“哒哒”作响,像给冲突打着节拍。
叫骂先起于人群,
“走狗!帮凶!”
回敬的是呵斥,
“散开!否则拘捕!”
拳头先挥出,
一个少年,眼里燃着殉道者的火。
警棍后落下,
带着湿重的风,击在肩背,闷响像敲在湿麻袋。
居民与警员,祷告与暴力,在同一面天空下撕扯。每一次棍落,每一声哀嚎,都在广场的青石板上刻出看不见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