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成者谁?反对者谁?
杨天行目光冷冽,扫视周围,眼神之中丝毫没有面对兄弟子侄的亲切感,反而显得十分冷漠。
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冷漠,而是独属于执法者的威严。
目中无亲,方能秉公执法。
周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之中。
首领们在思考,在犹豫:传位手书之中并未直接点明杨延朗的身份,然而在首领们的心中,却已经隐隐有了一个轮廓,一个涉及到杨家禁忌的轮廓。
而身处事件中心的杨延朗,则陷入短暂的迷茫之中,隐隐之中,仿佛有无数双手推动着自己来到墨堡,来到青龙会,来到青龙会会主的位置上。
自己的人生,真像是一部早已经被写好的剧本。
“我反对!”安静的大厅之中,突兀地传出了一个反对的声音。
首领们的目光聚集,看向声音的来源,正是杨天雄。
在吸引了众首领的目光之后,杨天雄接着以近乎嘶吼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你们难道忘了当初我们是怎样对待墨家之人的吗?若是让这个野种继位,将会是我们杨家的灾难。”
众首领心中陡然一凛,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似乎杨天雄的话揭开了首领们某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你没有资格反对。”杨天行手持法枪,站在那里,语气冰冷。
杨天雄显得有些愤怒,说到底,杨天行还是自己的弟弟,对自己说话时的语气中竟然毫无敬意。
他大吼一声:“我还是睚眦部首领,如何没有资格?”
杨天行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向其他首领,道:“诸位入座吧!既然要决定大事,当然需要诸位以首领身份参与决策。”
首领们听罢,并未反驳,而是找到各自交椅,次第入座。
然而,就当杨天雄想要站起身来,坐到属于他的睚眦部交椅之上的时候,却遭到杨天行手中法枪的阻挡。
杨天行开口道:“杨天雄,你就站在那儿。”
“杨天行,你过分了。”杨天雄真的愤怒了。
他不明白,老七为什么处处针对自己。
杨天吼也觉得不妥,顶着法枪的压迫感,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天行,都是自家弟兄,你这样,怕是不好吧!”
“今天的会议,除了宣布传位手书,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要执家法,而执法的对象,”杨天行长枪一指,布满红色铭文的冷冽枪尖直指杨天雄,开口道:“就是他,杨天雄。”
杨天雄眉头一皱,辩解道:“我只想夺回祖宗基业,也算是错?”
“夺回杨家基业,并没有错,可勾结外人,为虎作伥,以墨堡为筹码,饲于恶虎,便是大错特错。”
一个坚定的声音传来,循声望去,说话之人竟是那白衣公子慕容吟。
他步伐款款,走到杨天行的身边,与之并肩而立。
然而下一刻,令首领们感到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杨天行竟向慕容吟躬身行礼,口中说了一句:“嫂子。”
嫂子?
杨家首领们目光一凝,聚集在慕容吟的脸上,心中顿悟。
怪不得此人如此阴柔俊俏;怪不得此人能与杨天笑传出龙阳之好的绯闻。
此刻,一切疑团都解开了。
事已至此,慕容吟也不再避讳,将头上发带一解,长发披散之后,更像是一个颇具风韵的女人了。
不,不是像,而是她本就是个女人。
慕容吟向众首领浅浅行礼,声音也变得细柔了许多,开口道:“我本名墨吟,原墨家族长墨长侠之妹,杨天笑之妻。”
听闻此言,杨延朗的眸子猛地一缩,盯着那个名为墨吟的女子。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墨吟,难道她就是我娘吗?”
然而除了心灵的巨大震撼之外,他却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这里的一切,对于杨延朗而言,都是那么的陌生,疏远,
自己站在这里,又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语惊四座。
一直以来,杨天笑的形象都是不近女色,不曾婚配。
如今看来,他并非表面看上去如此,而是根本不敢公开爱人的信息。
只因为那个女子,姓墨。
“哼!说我勾结外人,”杨天雄嗤之以鼻:“杨墨决裂,已成死仇,你却勾结墨家。杨天行,为虎作伥的那个人,是你才对吧!”
“此言差矣!”墨吟站在杨天行身边,先行开口道:“记得墨隐在外已与各位首领定下盟约,要取消杨家对墨家的追杀令,消弭恩怨,难道转眼之间,便不认账了?哦,对了,墨隐是我另一位兄长。”
“什么?”杨天雄听闻此言,恨得牙痒痒。
对方机关算尽,竟早就料到了这一步。
而其余各部首领,也惊叹于这些精妙的算计,环环相扣,最终在此处形成闭环。
可要他们出尔反尔,却也做不到。
杨家的儿郎,还没有不堪到要赖账的地步。
杨天行不想再纠结这些你来我往的文字游戏了,而是单刀直入,以近乎审问的口吻质询道:“杨天雄,游龙枪为何会在你的手里?”
此言一出,众首领的目光唰地一下,又齐齐盯向杨天雄。
方才发生的事太多,信息量过大,竟让他们短暂地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件事。
游龙枪与杨天笑的死紧密相关,游龙枪再度现世,怎能不引人注目。
杨天雄在听到这一声质问之后,似乎有些心虚,眼睛无意识地瞥向公输无忌。
而那个被称作机关大师的公输无忌,眼看情况不对,正暗自挪动着步子,向门外移动着。
“唰!”
一杆夹带清脆铃声的长枪猛地被掷飞出去,直接钉在门口的墙壁之上,挡住公输无忌的退路。
囚牛部的杨天乐看出端倪,身为杨家长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他冷冷的说:“公输无忌,你不要走。”
“我没想走,没想走。”公输无忌退路被断,尴尬的哂笑着。
“怎么,不想说?还是不敢说?”久久没有听到杨天雄的回答,杨天行继续开口,质问道:“三哥杨天笑的死,是否和你有关?”
此言一出,负屃部杨志安双目一睁,心中澎湃。
要知道,当年其父杨天书,可是与杨天笑一起死于盟主堂惨案之中的。
“爹……”站在后面的杨志兴对于此种突发情况感到措手不及,然而他并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做出陷害兄弟的事情。
可杨志兴知道沉默意味着默认,故而急忙出言提醒,想听到父亲给出合理的解释。
杨天雄低下头,沉吟一阵,可很快便昂起了头颅,开口道:“杨天笑的死,与我无关。”
杨天雄的否认,倒是让其余首领稍稍放心。
毕竟,若此等罪名坐实,任谁也保不了他。
杨天行对此回答似乎有所预料,只平静的点了点头,而后将目光稍稍一转,竟盯向公输无忌,问道:“那么你呢?”
仅这一眼,却让公输无忌心胆俱寒。
然而公输无忌肯定是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的。
他试图浑水摸鱼,道:“哎呦,我不过是你等杨家首领们为了进攻墨堡请来的客卿而已,杨天笑的死,干我什么事?”
“客卿?”墨吟对公输无忌的狡辩嗤之以鼻,忍不住开口道:“跟随杨天雄十年的客卿吗?还是盟主堂惨案发生不久就向杨天雄献上游龙枪的客卿?”
十年之间,墨吟一直在暗中调查盟主堂惨案,收获颇丰。
未待公输无忌作答,墨吟面向众首领,开口道:“盟主堂惨案,绝非项云一时兴起杀人,而是一场有所预谋的周密行动。方才诸位在棺室之中看到的,正是我从盟主堂惨案之中寻回的杨天书骨殖,其质黑,乃中毒之兆。”
说到此处,墨吟顿了一顿,略微观察了一下众首领的反应,有惊讶,有疑惑,更有一种恍然大悟又难以置信的错愕。
停顿片刻之后,墨吟接着说:“而且,自盟主堂惨案之后,项云的盟主堂惨遭追杀,便已经分崩离析,势力逐渐分散没落。然而此种情形之下,江湖中竟隐隐崛起一股势力,妄图操纵人心,颠倒黑白,扶持代理人,令各派为其傀儡。”
青龙会首领各个雄霸一方,洞察江湖局势,结合白虎堂、玄武门之变,很容易便能够得知墨吟所言非虚。
“而今这股势力,已经隐隐有渗透进青龙会的趋势,”杨天行补充道:“若非墨堡自行封闭十年,只怕青龙会早就落入其手。若那股隐密的势力形如恶虎,那么白虎堂白天河、玄武门雷闯,乃至如今的睚眦部杨天雄,便都是那为虎作伥的伥鬼。”
语毕,四座皆惊。
众位首领陷入到深深的沉思之中;而机关城中枢的白震山等人,作为诸多事情的亲历者,感触更深,并且更加意识到盟主堂惨案的元凶祸首的恐怖之处。
只是此刻,机关城中枢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映射出议事大厅景象的那一面镜子上,却无人注意到,反射出机关城石门的一面镜子,突然间变黑了,再也映射不出石门处的任何景象。
似乎有人暗中破坏了石门处的镜像。
杨天行此番言论,细思极恐,令人心惊。
就连杨天雄本人,亦始料未及。
他自以为这是一场还算得上公平的交易,却没想到其中的水是如此之深,仿佛有一只看不见暗手,在搅动整座江湖。
杨天雄猛地转头,看向公输无忌,眼神之中,有一种被肆意玩弄之后恍然大悟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