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驻马而立,银鳞枪斜插在身旁的雪地上,枪缨上的血珠早已凝固成暗红色。
他身上的皮甲破损多处,沾染着血污和烟尘,脸上也带着战斗留下的痕迹,但身姿依旧如青松般挺拔,晨曦映照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严林、以及几名天武骑的核心将领,如同众星拱月般肃立在他身后,虽然沉默,但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湖面上,一艘快艇劈波斩浪,迅速向岸边驶来。
身上包扎着多处伤口、血染征袍几乎成为“血人”的蓝延煜,在几名同样伤痕累累却精神亢奋的亲兵簇拥下,大步踏上岸边。
他手中,紧紧拽着一根粗糙的绳索,绳索的另一端,捆缚着的正是面如死灰、官袍凌乱破碎、发冠不知丢在何处、显得狼狈万分的魏阳丞相——庞涓。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岸上肃立的天武骑,还是水面上忙碌的亲兵营将士,甚至是那些被看押的俘虏,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了那个被捆缚的、曾经高高在上的老者身上。
生擒敌方丞相!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震动天下的不世奇功!
蓝延煜拽着绳索,一步步走到武阳马前。
他松开绳索,将庞涓往前一推,使其踉跄跪倒在地。
随即,蓝延煜整理了一下染血的衣甲,单膝重重跪地,抱拳垂首,因疲惫和激动而沙哑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响彻在清晨的湖畔:
“主公!末将蓝延煜,幸不辱命!历经血战,已于敌酋庞涓之旗舰‘镇湖’号上,将其生擒!魏阳丞相庞涓,在此献上!请主公发落!”
刹那间,万籁俱寂。
唯有湖风掠过水面和废墟的呜咽声。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一瞬,随即,巨大的、压抑不住的欢呼声如同火山般从靖乱军将士们的胸腔中爆发出来!
声浪直冲云霄,震荡着整个太湖!
武阳端坐于马上,目光平静地落在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庞涓身上,看着他那双曾经闪烁着睿智与威严、此刻却只剩下空洞与绝望的眼睛,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淡淡的、却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般深邃意味的笑容。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蓝延煜起身。
他的目光,越过跪地的爱将,越过已成阶下囚的敌酋,扫过眼前每一个浴血奋战、伤痕累累却目光灼热的将士,扫过这片狼藉却标志着辉煌胜利的战场,最终投向那浩渺的、被朝阳染上万丈金光的太湖水面。
北路军,血战克桐城,兵锋直指岳西,蒙骜玄通残部苟延残喘。
东路军,苦战僵持多日,最终在他武阳亲率天武骑,行此惊天险棋,长途奔袭,与蓝延煜水陆前后夹击,一举覆灭庞涓庞大水师,更生擒其主帅,魏阳丞相!
这一套“奇正相合”的战略,构思之大胆,执行之坚决,战果之辉煌,足以令天下所有兵家为之侧目!
此战之胜,已不仅仅是一场战役的胜利。
它彻底扭转了庆州乃至更大范围内的战略态势,沉重打击了魏阳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极大地鼓舞了盟军楚烈国的抵抗意志,更重要的是,将他武阳与靖乱军的威名,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从今日起,天下诸侯,再也无人敢小觑这支崛起于南方的力量!
武阳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血腥、焦糊以及湖水清新气息的空气,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平静,却仿佛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为这场持续十数日、波澜壮阔的太湖大战,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收兵。”
太湖之战那惊天动地的烽火刚刚平息,另一场看不见的、却同样能掀起滔天巨浪的风暴,正以比骏马更快的速度,向着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席卷而去。
携带着“克桐城、夺太湖、生擒魏相庞涓”这份石破天惊捷报的靖乱军信使,如同传说中的飞廉,一人双马,甚至三马,不顾一切地沿着官道、小路,向着四面八方狂奔。
他们穿越仍被严寒笼罩的旷野,掠过尚在年节余韵中的城镇,将这份足以颠覆现有格局的消息,如同投石入水,激荡起层层涟漪,最终汇成滔天巨浪。
捷报飞传,天下骇然
最先接到消息的,自然是近在咫尺的楚烈国。
郢都,楚烈王宫内。
当内侍用近乎颤抖的声音,将那份沾染着烽烟气味的绢帛捷报呈送到楚烈王熊稷的案头时,这位刚刚因孝武郡惨烈战事而焦头烂额的君王,先是猛地站起,难以置信地夺过捷报,反复看了三遍,随即,他脸上的凝重和忧虑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狂喜、震撼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好!好!好一个武阳!好一个诸葛长明!”
熊稷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砚乱跳,他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克桐城,夺太湖,更是生擒了庞涓老儿!哈哈哈哈!天佑我楚烈!天佑联盟!”
他畅快地大笑,多日来被魏阳军压得喘不过气的憋闷,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宣泄。
武阳此胜,不仅彻底解决了楚烈国侧翼的威胁,更沉重打击了魏阳的士气,无异于给正在孝武郡苦战的祁天承大军,注入了一剂最强的强心针!
然而,笑声渐歇,熊稷的眉头却又微微蹙起。
他踱步到地图前,看着那片被标注为“武阳-靖乱军”控制的庆州区域,眼神变得深邃。
武阳展现出的实力和如此凌厉果断的手段,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预估。
这头原本希望借其抵挡魏阳的“猛虎”,似乎长得……太快,也太凶猛了些。
喜悦之余,一丝隐忧,已悄然在他心底埋下。
同样的捷报,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向了其他诸侯国。
玄秦,咸阳深宫。
玄秦王赢明看着这份来自东方的急报,久久沉默。
他手指敲打着冰冷的玉圭,对身旁肃立的丞相李逸沉声道:“武阳……昔日与玄秦对抗时,就展现出些许锋芒,如今竟能成长至斯?先败蒙骜,再擒庞涓,魏阳东线精锐几乎丧其大半……这天下,看来又要多一个搅局之人了。传令下去,加强对武阳动向的监视,另外既然武阳不在刘蜀,那我们针对刘蜀的行动可以加快进度了。”
“诺”
李逸得令。
东齐,王庭。东齐王听闻消息,惊得手中的暖炉都差点掉落,他喃喃道。
“庞涓……那可是与乐毅将军齐名的名相啊……竟被生擒?这武阳,莫非有神助?”
他立刻召集群臣,商讨是否要加强与靖乱军的合作,乃至暗中结好。
毕竟当初在龙皇城,武阳和王邈还有世子吕知微都有着一定的交情。
就连偏安一隅的哈尔克王国,以及匈奴部落,也都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这一震撼消息。
武阳与靖乱军之名,如同一声平地惊雷,彻底震动了沉寂已久的天下棋局。
所有诸侯都开始以全新的、带着忌惮与审视的目光,重新评估这位迅速崛起的南方雄主的力量。
而刘蜀王刘煜,对这消息更是震惊,当初武阳设计带走诸葛长明,如今再离开蜀国,看来今后武阳很难再被自己掌控了,想着想着刘煜的眼神变得越发的阴翳起来.....
原本许多对武阳不甚在意,或仅视为楚烈国附庸的势力,此刻都不得不郑重其事地将其摆上了台面,视为一个足以影响未来大势的重要棋子。
而当这份捷报,如同索命的符咒般,被射入苦苦支撑的岳西孤城时,引发的则是彻底的绝望与悲愤。
岳西城守府,药味浓郁。
老将蒙骜因旧伤复发加之桐城失利的打击,已卧病多日,形容枯槁。
副将玄通正端着一碗汤药,准备服侍他饮下。
突然,一名亲兵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
“大……大将军!不好了!刚……刚收到的消息……太湖……太湖完了!庞涓丞相……他……他被靖乱军生擒了!”
“哐当!”
玄通手中的药碗失手摔落在地,褐色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
病榻上的蒙骜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原本浑浊无神的眸子里,爆射出骇人的光芒。
他竟挣扎着,用枯瘦的手臂撑起半个身子,死死盯着那名亲兵,声音嘶哑如同破锣。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丞相……庞涓丞相……在太湖……被武阳生擒了!水师……水师全军覆没!”
亲兵伏地痛哭。
“噗——”
蒙骜猛地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被褥,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仰天悲啸,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愤懑。
“庞兄!庞兄啊!是蒙骜无能!累你至此!累国至此啊——!”
他剧烈地咳嗽着,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老泪纵横。
“东线已溃……水陆皆败……国势危矣!国势危矣啊!”
他紧紧抓住玄通的手,指甲几乎掐入对方的皮肉,
“玄通……岳西……已成绝地!武阳下一步……必是此地……我等……唯有效死……以报国恩了……”
玄通反手握住蒙骜冰冷的手,眼中已无半分侥幸,只剩下军人最后的决绝与死志,他重重顿首,声音铿锵如铁。
“大将军放心!末将与岳西共存亡!只要还有一兵一卒在,绝不让靖乱狗贼轻易踏足城头!”
岳西城内,原本就低迷的士气,随着这噩耗的传来,彻底冰封。
绝望的气氛如同瘟疫般蔓延,所有人都明白,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与外界的一片哗然和岳西的绝望悲壮相比,刚刚取得辉煌大胜的靖乱军核心,却显得异常冷静与高效。
庆城,如今已成为了靖乱军实际上的指挥中枢。
府内灯火通明,武阳与诸葛长明再次站在了那幅巨大的地图前。与之前不同的是,地图上代表靖乱军的赤色区域已经大幅向东扩展,牢牢占据了桐城和太湖流域。
“军师,岳西指日可下,庞涓已成阶下囚。接下来,我军该如何行动?是挟大胜之威,继续东进,威逼魏阳腹地?还是稳固现有战线,消化战果?”
武阳虽然难掩胜利的喜悦,但头脑依旧清醒,他知道,一场大战的胜利只是开始,如何将胜利转化为最大的战略利益,才是关键。
诸葛长明轻摇羽扇,虽然面容疲惫,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魏阳的东部疆域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了两个紧邻庆州、且战略位置极其重要的点上——陆安郡、铜陵郡。
“主公,”
诸葛长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智慧,
“庞涓此人,虽败于我手,但其在魏阳国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更深受魏王倚重,堪称国之柱石。其身份、地位、影响力,远非寻常战俘可比。此非祸,实乃天赐之良机也。”
他羽扇轻点陆安和铜陵二郡。
“我军新胜,士气正旺,然连番大战,亦需休整,且骤然深入魏境,恐后勤不继,反为不美。不若,借此庞涓在手之良机,行‘以俘换地’之策!”
“以俘换地?”
武阳眼中精光一闪。
“正是!”
诸葛长明语气肯定,
“主公可亲笔修书,遣一胆大心细之死士,直送孝武郡前线东方霸、方知远手中。信中,不必耀武扬威,只需陈述庞涓在我处‘做客’之事实,而后明确提出,欲换回庞涓,魏阳需以陆安、铜陵二郡之地来赎!”
他详细分析道。
“陆安郡控扼水路要冲,铜陵郡连接江淮,且拥有重要铜矿。此二郡,不仅土地富庶,更是魏阳东部屏障。若得此二郡,我靖乱军便拥有了稳固的战略前沿,进可窥视魏阳腹地,退可依仗山川之险固守庆州。其价值,远胜十万大军!”
“而对于魏阳而言,失去庞涓,已断一臂,若再拒绝,不仅坐视丞相受辱,更寒了天下士人之心。且东方霸、方知远虽善战,然孝武郡战事胶着,国内若因庞涓之事再生变故,其军心必受影响。权衡之下,魏阳应允的可能性,极大!”
武阳听着诸葛长明的分析,越听眼神越是明亮。
此计并非一味强攻,而是将军事胜利转化为政治和战略上的巨大优势,堪称老谋深算,一击致命!
他仿佛已经看到,拿下陆安、铜陵后,靖乱军势力大涨,真正跻身天下强藩之列的场景!
“先生此策,老成谋国,深合我意!”
武阳抚掌赞叹,再无犹豫,
“我这就亲自修书!”
他立刻走到书案前,铺开特制的绢帛,略一沉吟,便提笔挥毫。
信中,他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对庞涓“安危”的“关切”,但提出的条件却毫不含糊——以魏阳丞相庞涓,交换陆安、铜陵二郡之治权!
限期半月答复,逾期不候!
写罢,他用上武阳君玺印,沉声道。
“传信使!”
片刻后,一名气息内敛、眼神锐利的黑衣人如同影子般出现在堂下。
武阳将密封好的信件递给他,目光凝重。
“你,将此信,亲手送到孝武郡魏阳军主帅东方霸或军师方知远手中。沿途无论遇到任何情况,信在人在,信失人亡!你可能做到?”
信使单膝跪地,双手接过信件,贴身藏好,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
“属下领命!必不辱使命!”
“去吧!”
信使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带着这份足以再次搅动天下风云的“换地”书信,直奔那片依旧厮杀震天的孝武郡战场而去。
庆城之外,寒风依旧,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新的、更加汹涌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武阳与靖乱军,正以胜利者的姿态,冷静而自信地,向着更高的目标,落下手中的棋子。
天下诸侯,无不屏息凝神,等待着魏阳,将如何应对这近乎羞辱,却又不得不慎重考虑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