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枫林街的尽头,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窥视感重新聚拢,如同无数只冰冷的蜘蛛沿着书店外墙无声攀爬。林墨指尖在柜台上轻叩,影子中蔓延的黑色丝线瞬间绷紧,将整座书店的空间节点死死锚定。窗外,枫叶的脉络在暮色中渗出暗红,整条街道像一张被无形之手缓缓揉皱的纸,连砖缝里都渗出阴冷的湿气。
“该清场了。”林墨低语。宿世镜在他掌心无声翻转,镜面深处并非倒影,而是翻腾的墨色漩涡。他咬破食指,一滴暗金色的血珠坠落镜中。霎时间,书店四壁的阵法纹路如烧红的烙铁般亮起,空气被灼烧出焦糊味。那些黏附在空间节点上的“眼睛”发出无声的尖叫,化作黑烟消散,但更远处的虚空深处,某种庞大而污浊的意志被激怒了,枫林街的地面开始震颤,窗棂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木门被猛地撞开。廖雨跌了进来,怀中紧抱的青铜匣子嗡鸣震颤,缝隙里透出血光。她脸色惨白如纸,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墨哥...它们...它们在追我!”话音未落,门外翻涌的灰雾里,数十道扭曲的人形轮廓已堵死了巷口。它们没有五官,身体像融化的蜡油般流淌,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腐蚀的焦痕——秽土傀,以怨念为食,最擅长啃噬活人生气。
“匣子给我!”林墨厉喝,宿世镜凌空飞旋,镜面暴涨如盾牌挡在门前。最先扑来的秽土傀撞上镜面,身体如冰雪遇火般消融,发出凄厉的嘶嚎。但更多的怪物踩着同伴的残骸涌上,镜面金光剧烈波动。廖雨颤抖着递出青铜匣,就在交接的刹那,匣盖猛地弹开!一张由血丝织成的鬼脸尖啸着扑向廖雨眉心,速度快得只剩残影。
林墨瞳孔骤缩。来不及了!他左手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刺向自己右胸——那里是通明道果的核心所在。一滴琉璃色的心头精血被强行逼出,指尖蘸血在空中疾书。血符成型的瞬间,整个书店的时间仿佛凝固。扑向廖雨的鬼脸悬停半空,门外翻涌的灰雾凝滞如铁板,连宿世镜的金光都冻结在逸散的轨迹里。
“以吾道血为引,唤九幽之隙!”林墨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那滴心头血猛地炸开,化作亿万血丝刺入虚空!书店的地板、墙壁、天花板同时浮现出巨大的青铜鼎虚影,鼎身铭刻着与寒潭底一模一样的三十六星辰阵图。血丝缠绕鼎足,发出齿轮咬合般的沉重轰鸣。
“轰——!”
空间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裂口。裂口内并非黑暗,而是粘稠蠕动的猩红肉壁,无数哀嚎的人脸在肉壁上起伏。浓郁到实质化的怨气如海啸般冲出,瞬间冲垮了宿世镜的防御,秽土傀在怨气中如鱼得水,形体暴涨!廖雨怀中的青铜匣疯狂跳动,匣内传出的尖笑几乎刺穿耳膜:“血...通明血...吾主降临的祭品!”
林墨踉跄一步,嘴角溢出血线。强行撕裂幽冥通道,引动最污秽的九幽怨气,连他的道基都在震颤。但他眼中却燃起近乎疯狂的火焰——只有这种至阴至邪之地,才能催生最凶戾的鬼王胚芽!
“墨哥!后面!”廖雨的尖叫变了调。一只由无数枯骨拼接而成的巨爪从裂口探出,爪心赫然镶嵌着半枚跳动的猩红眼球,直抓林墨后心!宿世镜自动护主,镜面翻转撞向骨爪,却被眼球射出的血光死死抵住。更多的秽土傀趁机冲破防线,腐臭的涎水滴落地面,嘶叫着扑向林墨和廖雨。
生死一线!林墨猛地将宿世镜按向地面:“鼎镇八荒!”青铜鼎虚影轰然凝实,鼎口朝下倒扣,将整间书店笼罩。鼎壁上的星辰阵图急速流转,形成一道隔绝内外的绝对屏障。骨爪撞在鼎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鼎身剧震,裂纹蔓延!鼎内空间被压缩,怨气浓度暴增,廖雨痛苦地蜷缩在地,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根根凸起。
“听着!”林墨抓住廖雨颤抖的肩膀,声音穿透鼎内怨魂的哭嚎,“想活命,就把你看到的‘书’告诉我!现在!”他的指尖点在她眉心,一缕通明道韵强行贯入,护住她濒临崩溃的神魂。
廖雨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被剧痛刺醒:“黑...黑色的太阳...吞掉了三颗星星...还有...门!门开了!很多门!”她语无伦次,瞳孔深处倒映出令人心悸的幻象:一颗流淌着沥青的黑色巨日悬浮天际,三颗星辰被粘稠的黑液拉扯、吞噬。紧接着,无数扇锈迹斑斑的青铜巨门在虚空中洞开,门后是无尽的、蠕动的猩红。
“万墟之门...”林墨心头剧震。这绝非普通的古书传承!他猛地看向仍在疯狂撞击青铜鼎的骨爪,以及鼎外翻腾的秽土傀群——这些东西,不过是门缝里泄露出的一丝污秽!真正的恐怖还在门后。
不能再等了!林墨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尽。他右手五指如钩,狠狠刺入自己胸膛!琉璃色的道血泉涌而出,却不坠落,而是悬浮在他掌心,凝聚成一枚不断搏动的血晶。宿世镜感应到主人的决绝,镜面中翻腾的墨色漩涡骤然平息,化作一片死寂的混沌。林墨将血晶按向镜面:“宿世轮转,幽冥为炉!万鬼...噬主!”
混沌镜面瞬间化作沸腾的血池!鼎内弥漫的九幽怨气如同百川归海,疯狂涌向血晶。血晶贪婪地吞噬着怨气,体积急速膨胀,表面浮现出痛苦扭曲的鬼面纹路。鼎内空间被抽成真空,连光线都开始扭曲,廖雨感觉自己像被无形的手攥紧,窒息感扼住喉咙。鼎外的撞击声停了,骨爪上的眼球死死盯住血晶,流露出本能的恐惧和...贪婪。
“吼——!”血晶膨胀到极限,猛地炸开!没有毁灭性的冲击波,只有一道纯粹由极恶怨念凝聚的黑色光柱冲天而起,无视青铜鼎的阻隔,贯穿屋顶,直射枫林街的天穹!
枫城上空,风云突变。翻涌的阴云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巨大的漩涡空洞,空洞中心,一颗由怨气凝结的黑色星辰缓缓转动。星辰表面,无数张痛苦哀嚎的鬼脸时隐时现。星辰投下的并非光芒,而是粘稠如墨的阴影,阴影笼罩之处,砖石朽坏,草木凋零,连风都带着腐朽的气息。
整个枫城沸腾了!城隍庙深处,泥塑的神像簌簌落灰,香炉中燃烧的线香齐根而断。特殊事务处理局的警报响彻地下基地,灵能探测仪的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在代表“灭世级”的猩红区域崩断。数道强横的神念从城市各处升起,惊疑不定地扫向枫林街方向,却在那颗黑色星辰散发的阴影前如遭电击,仓惶退回。
鼎内,林墨单膝跪地,胸膛的伤口触目惊心,琉璃色的血液染透前襟。他死死盯着悬浮在血晶炸裂位置的存在——那已非血晶,而是一颗缓缓搏动的、巨大的黑色心脏!心脏表面覆盖着骨质甲胄,粗大的血管如活物般蠕动,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鼎内所有的怨气,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心脏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亮起,带着初生凶兽般的残忍与茫然。
鬼王初胚,成了!
“还不够...”林墨喘息着,声音嘶哑。初生的鬼王胚芽只有吞噬的本能,还缺一个能驾驭这份凶戾的“灵”。他猛地看向怀中青铜匣——匣盖不知何时已滑开一条缝,里面那本由人皮装订的“古书”正在疯狂翻页,书页上流淌的血液文字扭曲蠕动,散发出蛊惑人心的尖啸。书缝深处,半张布满缝合线的女人脸正对着他诡笑,嘴唇无声开合:“来...融为一体...”
“想要我的道果?拿你的真灵来换!”林墨眼中厉色一闪,左手虚抓,宿世镜化作一道流光落入掌心,镜面死死抵住青铜匣的缝隙!同时,他蘸着胸前道血,在那颗搏动的鬼王心脏上,急速刻下一个古老的篆文——“敕”!
“嗡——!”
心脏剧烈抽搐!两点猩红光芒暴涨,瞬间锁定了青铜匣!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对更高层次存在的贪婪渴望,压过了古书的蛊惑。鬼王心脏猛地射出一道污浊的血线,穿透鼎内空间,狠狠刺入青铜匣的缝隙!
“不——!”古书中传出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匣内血光爆闪,无数血丝般的触手疯狂抽打,试图斩断污浊血线。但血线如同跗骨之蛆,反而顺着触手反向缠绕,疯狂吞噬着古书中蕴藏的邪异力量。青铜匣剧烈震颤,人皮书页飞速燃烧,那张缝合脸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发出怨毒的诅咒:“窃道者...万墟之门后...汝将永堕...”
诅咒声戛然而止。青铜匣彻底安静下来,匣盖闭合,缝隙里不再有血光渗出,只余下一片死寂的冰凉。而那道污浊血线却变得凝实粗壮,源源不断地将吞噬而来的精纯魂力与混乱意志,注入搏动的鬼王心脏!
心脏表面的骨质甲胄蔓延生长,覆盖了大部分血管,两点猩红光芒凝练如血钻。一股冰冷、暴虐、却又带着一丝混沌初开般纯粹的意识波动,缓缓扫过鼎内空间。这意识掠过廖雨时,她如坠冰窟,牙齿咯咯作响;当它触及林墨时,却带着一种本能的亲近与...敬畏。
林墨咳出一口血沫,脸色灰败,但眼神锐利如刀。他强撑着站直身体,右手五指张开,猛地按在鬼王心脏冰冷的骨甲上!指尖琉璃道血渗出,在骨甲上勾勒出繁复玄奥的血契符文。
“以吾道血为契,奉汝真灵为尊!此界为牢,万鬼为食,铸汝王座!”林墨的声音如同法则的宣告,每一个字都引动青铜鼎虚影震荡共鸣,“汝名...狱渊!”
血契符文成型的刹那,鬼王心脏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枫林街的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鼎外,秽土傀群在咆哮声中如沙堡般溃散,那只镶嵌眼球的骨爪猛地缩回空间裂缝,猩红眼球死死盯着林墨和他掌下的心脏,充满不甘的怨毒,最终随着裂缝的弥合而消失。
鼎内,搏动的心脏急剧收缩,最终化作一道黑影没入林墨胸前的伤口。琉璃色的道血瞬间将黑影染透,伤口飞速愈合,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暗红色刺青,形如被锁链束缚的狰狞鬼首。
宿世镜光芒敛去,跌落在地。青铜鼎虚影缓缓消散,露出书店满目疮痍的景象——墙壁遍布裂纹,书架倒塌,书籍散落一地,覆盖着厚厚的灰烬。窗外,枫林街上空那颗怨气凝聚的黑色星辰并未消失,只是缓缓隐入翻涌的阴云深处,投下的阴影依旧笼罩着整条街道。
林墨弯腰拾起伏魔镜,指腹擦过镜面,冰冷刺骨。镜中映出他苍白的面容和胸前那道新生的鬼首刺青。刺青下的心脏位置,除了他自身通明道果的搏动,还多了一个更加沉重、凶戾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渴望吞噬万鬼的饥渴。
他走到蜷缩在地的廖雨身边,少女仍在瑟瑟发抖,怀中死死抱着那个沉寂的青铜匣。林墨蹲下,指尖拂过她颈侧,一缕残留的阴气被抽离,廖雨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
“墨哥...”她声音发颤,眼神惊惧地看向窗外,“那颗‘星星’...”
“是饵。”林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也是界碑。”狱渊初生,需要无尽的怨魂恶鬼为食。那颗悬于枫林街上空的鬼王星,就是对所有魑魅魍魉最血腥的宣告——此地,已成猎场。同时,它也是狱渊力量笼罩的边界。枫林街,已从人间的街道,被生生炼化成了一方依附于现世的...鬼蜮雏形。
廖雨打了个寒噤,抱紧青铜匣:“那本书...里面的东西...死了吗?”
林墨的目光落在青铜匣上。匣子冰冷死寂,再无一丝邪异气息透出。但宿世镜刚刚传来的细微悸动告诉他,古书的本源并未被狱渊彻底吞噬,更像是被强行镇压、封印在了匣子深处。狱渊吞噬的,是它逸散的力量和依附其上的邪念。那扇门后的秘密,依旧锁在里面。
“暂时安静了。”林墨没有多说,他站起身,胸口鬼首刺青微微发烫。他能清晰感知到,在枫林街的阴影角落里,在那些被鬼王星阴影覆盖的砖缝瓦檐下,一些弱小的、新生的阴秽之物正被狱渊的气息吸引,悄然滋生、凝聚。它们将是狱渊的第一批食粮。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枫叶在鬼王星无形的威压下纹丝不动。长街尽头,一点昏黄的灯火突兀地亮起,隐约勾勒出一个佝偻着背、挑着馄饨担子的身影,慢悠悠地朝着书店方向晃来。木梆子敲击的“笃笃”声穿透死寂的街道,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林墨走到破碎的窗边,影子在他脚下无声蔓延,如同择人而噬的深渊。枫林街的故事,从今夜起,彻底滑向了不可预知的深渊。狱渊的锁链,才刚刚开始编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