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好了，明天早上八点，都给我在村口集合。”
杨大虎一脚踢开脚边的瓦砾，眼神扫过周围的青年们，冷冷的叮嘱道：“记住，都穿得破破烂烂的，谁要是敢穿得人模狗样，就别怪我不客气。尤其是那些染了红毛、黄毛的，都赶紧染回去！明天要是再让老子看见谁的头发变了色，到时候老子一巴掌就抽过去。”
“知道了，虎哥！”
青年们纷纷七嘴八舌地应和着。
杨二虎默默地跟在哥哥身后，看着他怀里抱着的骨灰坛，不知为何，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他其实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哥哥所谓的“按程序上访”到底能走多远。但他清楚，只要把事情闹大，就能像以前的那些上访户一样，总能从政府手里抠出点好处来。
好像只要闹得够凶，政府总会给点补偿款，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暮色越来越浓，杨家村那一片断壁残垣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宛如一头头蛰伏的巨兽。
杨大虎来到祖屋遗址前，轻轻地把骨灰坛放在地上，随后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
燃。
火光闪烁间，映照出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忽明忽暗，仿佛也在诉说着他过往的凶狠与不羁。
他深吸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将烟蒂随手扔在地上，看着那火星子溅落在瓦砾上，挣扎了几下，又逐渐熄灭。
他在心里暗暗想着：这把火，他一定要让整个东城区都感受到。
……
此时，陈扬正坐在办公桌前，全神贯注地审阅着张书记明日上午在全市安全生产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稿。
突然，他的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赫然跳出叶启明的来电。
他迅速按下接听键，听筒里立刻传来叶启明略显急促的声音：“小扬，杨家兄弟果然闹起来了！他们带着十多个人跑到区信访局去了，还举着横幅大喊‘政府强拆逼死人命’……你能不能赶紧跟张书记汇报一下，问问张书记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陈扬握着笔的手瞬间停顿，他心里明白，这类群体性事件最容易引发舆情发酵，尤其是在张书记大力推进城中村治理的关键节骨眼上，一旦任由其发酵，必定会对后续工作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
“好的，明哥，我马上给张书记汇报。”
他急忙放下电话，随手将讲话稿草稿塞进抽屉，起身快步朝着张书记的办公室走去。
进入办公室后，陈扬神色严肃地说道：“张书记，叶启明叶书记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杨大虎兄弟带着一群人到区信访局上访，还打着‘强拆逼死人命’的横幅。叶书记想请示一下，您对这件事有什么指示？”
张明山缓缓放下手中正在审阅的文件，微微皱眉，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按程序处理。杨三虎的死因清清楚楚，公安法医的报告也都有存档，跟政府执法没有任何关系。你告诉杨国伟和叶启明，态度绝不能软，该依法处置就依法处置。要是被这种闹访行为牵着鼻子走，以后城中村改造工作还怎么顺利推进？”
“是。”
陈扬点头应道，刚要转身离开，又被张明山叫住了。
“还有，你联系一下网信办的张莹莹，让她密切盯着网上的舆情动态。但凡发现有歪曲事实、煽动对立情绪的帖子，该删除就立即删除，该追究责任就绝不姑息。”
“好的，张书记。”
陈扬退出办公室后，立刻掏出手机。
他首先拨通了叶启明的电话：“明哥，张书记指示，按照正常程序处理此事，杨三虎的死与政府并无关联，态度绝不能软弱。”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道：“书记还强调，该依法处置就依法处置，千万不能因为闹访而打乱了工作节奏。”
电话那头传来叶启明明显放松的声音：“有了张书记这话，我心里就有底了。本来还琢磨着是不是要搞‘花钱买平安’那一套，现在看来，还是得按照法律程序来，省得惯出他们这些毛病。”
挂掉电话后，陈扬又迅速给张莹莹拨去号码。
“张主任，张书记让我跟您说一声，密切关注着杨家村事件在网上的舆情动态，特别是负面信息。”
他简洁明了地传达着张书记的指示：“一旦发现问题，该处理的要及时处理，绝不能让谣言扩散开来。”
张莹莹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自信地说道：“放心吧，陈科长，我早就安排技术科设置了关键词监控。今天上午刚发现有个抖音号发布‘政府强拆致死’的视频，已经被我们限流处理了。”
结束通话后，陈扬回到办公桌前，重新拿起那份尚未看完的书记讲话稿。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桌面上切割出一道清晰的明暗交界线，将稿纸上的字迹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讲话稿的边缘，脑海中却在仔细思索张书记对于这起事件的处理方式。
他不禁回想起以往经历过的类似事件，大多数领导为了避免舆情进一步发酵，往往会倾向于选择“花钱消灾”的方式，哪怕心里明知死者自身存在过错，也不愿采取强硬措施。
但张明山的处理方式却截然不同，不但态度坚决地要求“按程序处理”，而且还特别强调“绝不能软”！
他很清楚这种决策背后蕴含的政治智慧：当前正处于城中村治理的关键时期，如果对这种“以闹谋利”的行为轻易妥协，不仅会被外界解读为政府治理能力不足，从而引发更多类似事件的效仿，甚至还可能会让一些人无端猜测，杨三虎的猝死是不是真的与政府的暴力执法有关？
毕竟，如果无关的话，政府为什么要给他们钱呢？
因此，张书记的强硬态度，本质上是在向外界清晰地释放出“依法治理”的信号，哪怕面对死者家属的施压，也绝不为非理性的诉求让步。
“程序合法高于一切。”
陈扬低声喃喃自语，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张书记在常委会上经常说的这句话。
作为秘书，他的职责不仅仅是简单地传递指令，更重要的是要深刻理解指令背后的治理逻辑。
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张书记能在与黄宝轩的权力博弈中始终占据上风？
或许，这种对原则的坚守与对时机的精准把控，正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也是一名成熟的政治家所必备的素养。
他重新翻开讲话稿，在“法治思维”段落旁边认真地画了一个感叹号。
阳光逐渐西斜，桌面上的明暗交界线也悄然滑动，但这丝毫没有干扰到他的思绪。
他思索片刻后，提笔在纸上写下：“治理之要，在于立规明矩；施政之基，在于依法而行。”
这既是对讲话稿内容的补充完善，也是他对张明山执政理念的深刻体悟。
他深知，有些路或许走起来会很艰难，但唯有坚守原则，才能在这错综复杂的官场生态中，走出一条清晰而坚定的轨迹。
……
杨二虎领着几个小弟在区政府信访局门口举了整整一天的横幅，然而，除了工作人员要求他们登记相关信息外，再没有其他人前来过问此事。
他们原本预想中的区委领导亲自接待、赔礼道歉，甚至给予经济赔偿等场景，始终都没有出现。这让众人不禁感到十分恼火，纷纷牢骚满腹。
杨二虎紧紧攥着那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横幅一角，扭头对身后的一众小弟说道：“先撤，去街角的面馆找我哥。”
今天，杨大虎并没有亲自带领大家去区政府上访，而是选择坐在附近的一个面馆中，掌控着全局。
此刻，他正坐在面馆靠窗的位置，面前刚点的一碗牛肉面热气腾腾。
透过窗户，他看到杨二虎等人正气呼呼地朝着面馆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