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光进自然听懂了黄宝轩话里的深意,表面上虽不动声色,可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
但他并未急于表态,毕竟此事关乎重大,必须要慎重考虑。
黄宝轩慵懒地靠在真皮大班椅上,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侧面正襟危坐的夏光进身上,嘴角泛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缓缓说道:“光进啊,你在东城区打拼了十几年,从街道办主任一步步走到常务副区长的位置,着实不易。”
“你都快五十岁了,当初东城区委副书记的位子空出来,无论论资历还是论能力,你都是接任副书记的最佳人选,结果呢,却被一个三十来岁的叶启明给比下去了,心里头肯定憋屈吧?”
听到这话,夏光进的身子微微一震,下意识地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掌,语气略显黯然:“黄市长,您说笑了,职务调整都是组织经过全面考量做出的安排……”
“在我这儿,就别讲这些场面话了。”
黄宝轩抬手打断了他,直言道,“前年,你牵头的棚户区改造项目获得了省里的表彰。去年化工园区泄漏事故,你在现场指挥了两天一夜,连眼都没合。可这些功劳,在职务调整的时候,组织怎么就没看到呢?”
说到这儿,他的指节重重地敲了敲桌子,语重心长的说道:“体制内讲究论资排辈、论功行赏,这是规矩。但在关键时候,还是得有人在上面替你美言几句。可领导凭什么平白无故帮你说话?光知道埋头苦干可不行,你得让领导看到你的‘价值’所在。”
夏光进喉结上下滚动,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多了几分炽热:“黄市长,您的意思是……”
“杨家村的事儿,你心里比谁都明白。”
黄宝轩话锋一转,冷声说道:“拆违本身是件好事,可闹出了人命,性质就变了,这就是一起事故。杨国伟作为一把手,理应承担首要的领导责任。还有叶启明,他负责维稳工作,却连个村霸都搞不定,组织怎么能放心把更重的担子交给他?”
“我刚刚说过,你要是想进步,一方面得有人替你说话,另一方面还得抓住机会。什么是机会?位子空出来了,那就是机会。”
“光进啊,咱们体制内的干部,谁不想在退休前能主政一方呢?可机会不会平白无故找上门来。要是东城区的领导班子需要调整,我这个当市长的,肯定得推荐那些能扛事、能兜底的人吧?”
“黄市长……”
夏光进的声音微微发颤:“您是说,我……”
黄宝轩再次打断他:“你不缺能力,缺的是让上面看到你的‘态度’。听说拆违前的风险评估会上,你曾提到过杨家兄弟可能带来的隐患?”
夏光进深吸一口气,说道:“当时我确实提醒过,只是……”
“只是什么?”
黄宝轩挑了挑眉:“程序上要是存在疏漏,你该反映就得反映。组织一直倡导实事求是,难道还不让人说话了?”
在宁海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夏光进对这里面的权力斗争可谓洞若观火!
他心里很清楚,黄宝轩今天把自己叫到家里,看似推心置腹说了这么多,实则是在寻找能替他冲锋陷阵的棋子。
他自然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刀,可换个角度想,如果不主动递上刀柄,又凭什么让黄宝轩在仕途上拉自己一把呢?
年近五十的门槛摆在眼前,这些年他见过太多像自己一样的“老黄牛”,兢兢业业熬到退休,却依旧只是副职;也见过不少善于站队的后辈,轻轻松松踩着捷径超车。
主政一方的心愿,就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日复一日炙烤着他的心!
要是这次不抓住机会,再过几年就得退居二线,到时候就算有心拼搏,也没机会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夏光进缓缓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劲,正色道:“黄市长,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黄宝轩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杯,说道:“聪明人就得懂得抓住时机。好好干,东城区的这摊子事儿,总归需要能扛大梁的人来挑。”
夏光进赶忙也端起杯子,刻意放低高度,与黄宝轩轻轻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
十五天的拘留期已满,杨大虎、杨二虎兄弟二人踏出看守所时,皮肤透着因多日不见阳光而呈现出的青白之色。
二人径直朝着杨家村赶去,远远便望见曾经的家如今已化作一片狼藉。老三没了,甚至连尸体都已被火化,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骨灰坛子。
杨二虎一脚踢翻脚边的一块砖头,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哥,咱的房子没了,老三也没了……”
杨大虎死死盯着那片废墟,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忽然弯腰捡起半块断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残墙。
伴随着砖块的碎裂声,他转头看向身后几个一同跟来的同族青年,眼神冰冷如霜,咬着牙说道:“不能让老三就这么白白死了!”
杨二虎伸手抹了把鼻子,眼睛通红,叫嚷道:“兄弟们,抄家伙,咱们去政府……”
“抄你娘的家伙!”
杨大虎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弟弟的后脑勺上:“你蹲监狱还蹲上瘾了?就凭你们那几把破刀,能敌得过公安的枪?”
几个青年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杨二虎涨红了脸,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地说道:“那你说咋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杨大虎缓缓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拨弄着骨灰坛上的浮灰,声音低沉地说道:“现在是法治社会,咱们得按程序来。去做横幅,写状纸,咱们到信访局上访去。”
“上访能有用吗?”
有个青年小声嘀咕道:“上次三虎哥去闹,不还是被抓了?”
“这次可不一样。”
杨大虎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区政府大楼,目光阴鸷的说道:“现在老三死了,咱们就咬定是政府强拆逼死人命。别去店里做横幅,你们现在就去买白布,用鸡血写字,就写‘政府暴力拆迁,逼死人命’。记住,字要写得大大的。”
这时,站在杨大虎旁边的一个青年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大虎哥,我听说三哥他是自己犯病……”
“闭嘴!”
杨大虎猛地转身,眼神如刀子般射向那小青年:“你要是想让老三白死,就尽管去说真话!”
随即,他目光扫视众人,沉声说道:“这年头,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你们都给我记住,见了领导就哭,就喊冤,别的啥都别说。”
几个青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杨大虎弯腰抱起骨灰坛,坛底与瓦砾摩擦发出的声响,尖锐刺耳,仿佛要刺穿人的耳膜。
他凝视着天边渐渐西沉的夕阳,嘴角扯出了一丝冷笑。
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摸清了其中的门道:这年头,跟政府硬来的都是傻子,得学聪明点,“按规矩”闹才能达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