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意外的,卢婆婆和梁奶奶居然处得不错。
一次顾拙给卢婆婆带了点自家炖的鸡汤,刚进房门,就听到卢婆婆在跟梁奶奶说家里的事。
“我家就一个儿子两个闺女,但是我其实一共生了九个孩子。老大老二老三都是儿子,可惜都夭折了,最大的孩子都十三岁了,结果一场急病就没了。老四到老八都是女孩,但也只有老四和老七顺利养大了,后来生了老九,就是我们家阿福,他自小身体就不太好,我都没指望能把他养大。我那会真的是,晚上只要想想就会哭。结果不知不觉地,孩子就长大了,能娶妻生子了。”
听到这里,梁奶奶很惊讶,“你最小的儿子都娶妻生子了?可你今年还不到五十吧?”
卢婆婆笑道:“我16岁就生下我家老大了,之后一直到22岁那一年生下阿福,几乎一直都在怀孕坐月子。其中我家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八和阿福,都是双胞胎。”
梁奶奶出身医学世家,基础的医理还是知道一些的,闻言咋舌道:“你这是太早生孩子了,所以孩子也养不住。”
“对,我们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卢婆婆感叹道:“我家老大是出意外死的,老二老三身体自来不好。我年轻那会家里条件不好,吃得不好,怀一个孩子都不一定能齐全,更何况是两个了。老四跟阿福能长大,完全要感谢村里的赤脚医生水平好。倒是我家老八,她是被人贩子拐走的,如今怎样还不知道。”
梁奶奶听了不由唏嘘,他们这一辈的人,以及下一辈的人,苦难几乎是人生中少不了的调味料。
“那小卢你怎么那么早嫁人?还是你年轻那会女孩子嫁人都早?”梁奶奶问道。
她年轻那会女孩子嫁人也早,但怎么也得十八九岁,这还是城里姑娘嫁得早,就她了解,那会乡下女孩反倒要晚上三五年结婚,据说是因为娘家贫苦,订了婚往往会尽可能留闺女在家里多干几年活。
到民国三十年,法律规定结婚年龄也得是十六岁了。
卢婆婆听了却是苦笑,“我结婚早是因为我是童养媳,如今我的日子已经好过了许多,尤其是娶了儿媳妇之后。以前我婆婆在的时候,我那日子才是泡在苦水里呢。”
后面的话顾拙没有再听下去,她敲了敲病房门以示自己的到来。
“顾医生今天这么早?”两人停下交谈,梁奶奶开口招呼道。
“我给阿婶送点鸡汤过来。”顾拙将保温杯放到卢婆婆床头柜上。
卢婆婆对着顾拙还有些不自在,闻言一脸不好意思道:“七秀你太客气了。”
顾拙笑了笑,随后问道:“卢婆婆你听得懂省城话?还有梁奶奶……你听得懂洪山大队的方言?”刚刚这两人可是各自说着各自的家乡话,竟是毫无违和。
梁奶奶和卢婆婆对视一眼,纷纷笑了。
“我娘家其实是福省郊区的,早年跟着长辈逃到洪山大队,家里人拿我换了小半袋粮食,我才在洪山大队落户。如今福省的话我不会说了,但能听懂。”卢婆婆笑着道。
梁奶奶跟着道:“我家老头子老家是洪山大队的,早年乱的时候,我跟着他回老家待过几年,你们洪山大队的话我说不了,但能听个七七八八。”
这可真是……
顾拙惊讶,“这也太巧了。”
“确实是缘分。”梁奶奶笑眯眯道:“我也没想到,顾医生你跟我家老头子居然是老乡。”这真的是意外之喜。
因着两人在一个病房,顾拙索性给她们一起做针灸。
因为要等醒针,两个老人便巴拉巴拉继续聊了起来。
“老姐姐你家男人怎么会来省城讨生活的?”
“他打小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被人骗去省城打工,结果发现人家就是想要个白工,他自己跑出来,找不到工作,逼到绝路索性就当了乞丐。开头是没钱回去,后来是不想回去,想干出点名堂才回去。”
“那时候都不容易。”
“是啊,小卢你呢?你家人来找过你吗?”
“找什么找。”卢婆婆撇了撇嘴道:“找我我也不会理会。为了半袋粮食卖了我,他们是不用饿死了,却是我半辈子抬不起头换来的。”
她老泪纵横道:“老姐姐啊,你是不知道当童养媳有多苦。”
“我知道我知道。”梁奶奶安抚她道。
“你不知道。”卢婆婆却是道:“我婆婆顶顶坏,当着别人的面对我好,私下里说话贼刻薄。我那会孩子一个个夭折,本来就恨不得去死了,她还整天说些我克孩子的话。因着怀了孩子,她在吃食上倒是不刻薄我,但嘴上话特别难听,而且她还打人,她打人只打脸和手脚,揪我头发抽我耳光,把我的手脚都拧青。我总觉得我在她眼里不是个人,而是跟猪圈里的母猪没差。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家里母猪怀那么多崽都只死一两只,怎么你就生一个死一个。’我那时候,真的……跟心被人拿刀剜了一样。但凡家里不是还有孩子要照顾,我都得跳河里一死了之。”
“过去了,过去了。”梁奶奶只能这样说。
卢婆婆擦着眼泪道:“我婆婆不是好东西,但我家老头子也不是好东西。便是我家阿福,说实话我也不觉得多好。我活大半辈子,如何也没想到,最后最疼我的竟是儿媳妇。”
顾拙看出来了,卢婆婆是真的很满意自家二姐。
不过也对,从这几天卢婆婆的行为处事就能看出是个干净利索的老太太。以自家二姐的性子,这样的婆婆,自是要被她供着的。
倒是她家公公,以前听她抱怨过,怎么说的来着。
顾拙回忆了一下。
【自己是个懒货,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我是儿媳妇不好说他。结果我月子里让卢福洗孩子的尿布,他也在那巴拉巴拉,说什么哪有让男人洗尿布的,那都是女人该干的活。我但凡不是在月子里,我都得抽出鸡毛掸子跟他干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