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守夜的都是最亲近的人,除了罗琦以外,还有娇姐和关系王。
小麻雀是晚上赶到的。
娇姐刚好炒了一桌菜,见小麻雀风尘仆仆地赶来,好半天都没敢认:“哎呀,小麻雀!你是小麻雀吧?你已经成大姑娘啦!”
小麻雀给林招娣敬了三柱香,回来坐在饭桌前。
众人围坐一处吃饭。
娇姐看着小麻雀,一直看着,看的小麻雀有些不自在。
“都这么大了啊。”她眼角泛红,神情复杂。
小麻雀咽下嘴里的菜,说:“当然啦,这么多年,多少事。雪灾,股灾,贸易战,轮着番来。战争,来来回回不停的,国与国之间,企业与企业之间,没完没了。你们算算,光是股灾都来几次啦?我当然长大了。”
关系王忽地有些感慨:“你短短几句话,十来年波澜壮阔的大事件就这样流过去了。”
小麻雀不以为然:“过去就过去了呗,向前看。”
一桌人都被青春少女小麻雀对时间的挥霍狠狠撞飞。
“哦,青春。”罗璇忍不住说。
“以后打算怎么办呢?”娇姐问,“你还在广州继续做?考虑回去读书吗?”
小麻雀说:“不读书了。我不是读书这块料。我现在就过得挺好,也不愿意想那么多。”
娇姐看着小麻雀,犹豫地伸手出去,轻轻摸了摸小麻雀的头发,又犹豫地摸了摸小麻雀的脸。
小麻雀没有躲,有些怜悯地看着娇姐。
娇姐的眼睛看着小麻雀,又似乎透过小麻雀,看向另一个少女。
有的少女是一棵草,富有生命力,茁壮生长;有的少女是一棵竹子,挺拔笔直,身姿簌簌。
“……要是能继续读书就好了。”娇姐轻轻说。
小麻雀夹菜:“我是个平庸的人,能过好平庸的一生就很快乐。我想活到70岁,活到80岁,到那时候,还是个快乐的小老太太,那我这辈子就值了。”
娇姐看了眼林招娣的照片,又仔细地看着小麻雀,最后说:“是。人这辈子,就是和注定死亡的命运搏斗。什么是成功?能平平安安地走完一生就是成功。”
她笑着抹泪,抹了两把,道了声“不好意思”,起身折去屋里,关上了门。
几人看着那扇关上的门。
“唉。小满啊。”罗璇轻声说。
小麻雀低头发了条消息。
关系王跳出来和稀泥:“好了好了,吃菜吃菜。”
小麻雀的手机响了。
她接了,片刻后,把手机递给罗璇:“找你的。”
罗璇一接,对面是日结大神傅军。
傅军说:“我刚听小麻雀讲你妈妈的事,节哀。”
两人寒暄了几句,罗璇听见对面是呼呼的强劲风声。
“你在哪里啊?”罗璇忍不住问。
“我在山上。”傅军的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风声,“我在山上看星星。”
“日结大神,眼下是旺季,你的钱赚够了?”
“钱呐,挣多少是多啊!”傅军说,“这些事情,怎么能比我躺在野外看星星更重要?”
罗璇想了想,也是。
她感慨:“这么多年波澜壮阔的大事件,其实不过几句话就能讲清楚。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最可贵的,确实是人内心的自由。”
傅军说:“人类漫长的一生微如芥子。百川到海,万物并一,人该追求成功吗?人只追求成功,不觉得虚无吗?”
罗璇傻眼了。傅军以前摆摊卖书,是个文艺青年,可她——
“我听不懂。”她老老实实地承认。
“我的意思是。”傅军干脆地说,“你嘴上说最可贵的是自由,但你们都不自由。你,罗璇,你更不自由。”
罗璇犟了几句,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我没有成为想成为的人,但我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傅军的声音被风吹得几乎变形:“这世上的事,只有发生,没有好坏。”
罗璇还想说什么,信号断了。
又过了几分钟,傅军发了照片过来,是一片群星璀璨的夜空。
但罗璇讲完电话,刚刚那点感慨就烟消云散了。
这张美丽的星空——
她并没有点开细看。
小麻雀正在和罗璇谈工作:“王厂长问你,有没有开始备2020年春节的货。她想参考一下。”
“现在股市回暖,经济回暖,我推测,2020年春节前后,肯定会有一波消费的小阳春。”罗璇说,“所以,我花了大价钱备货。”
小麻雀很老练地问:“占用多少现金?”
罗璇比了个“八”:“80%的现金。”
小麻雀吓了一跳:“你未免投入太大了!万一2020年春节的小阳春没来呢?万一有个什么原因,人们不出门消费呢?万一物流停滞了呢?你们资金链都会出现缺口的。”
“你说的这几种因素,同时出现的可能性,近乎没有嘛。”罗璇说,“再说,做生意嘛,偶尔赌一把是正常的。”
“你不怕破产啊?”
罗璇挥舞了一下手臂:“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破产边缘挣扎——真正的竞技精神,不是赢,而是不屈的意志。”
众人哄笑起来。
“哎,好期待2020年啊。”大家说。
……
门被敲响。
小麻雀站起来开门:“是我女儿,我老公带不动了,我带一会。”
一桌人齐齐震惊:“小麻雀,你已经生孩子了?”
门外的男子个子不算高,小麻雀牵着一个三岁幼童转身进屋:“是啊,我嫁给王厂长的儿子了,我现在是王厂长的儿媳妇。”
门口的男人很好脾气地对着众人笑笑:“我去车上等。”他转身离开。
关系王喊他:“过来吃一口吧。”
“不用。”男人好脾气地推辞,“我在车里加会班。”
“让他去干活吧。”小麻雀掷地有声,“男人嘛,就得有用!”
她牵着小孩走到紧闭的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喊着:“娇姐,娇姐。”
娇姐拉开门,脸上和头发已经整理得整整齐齐,只是眼睛还肿着。
看见小孩,她一怔。
“快出来,看看这是我家小孩。”小麻雀说。
小孩有点胆怯地问了好。
娇姐走出房间:““孩子啊。孩子是希望。”
小麻雀把小孩放在娇姐的膝盖上,娇姐伸出手,轻轻地拢着孩子。
“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罗璇感慨。
“谁说我小孩笨。”小麻雀竖眉,“我小孩聪明得不得了!”
“赶紧,表演个节目。”她转头催促小孩。
小孩面露难色,摇摇摆摆地看了看娇姐,回头看了看小麻雀,最后四处看了看桌上的几个人。
童声响起,孩子背了一首诗。
“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