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中,林萧踏步而入,当他的视线落在主位上时,却不由得一怔。
坐在主位上的,并非将军魏忠,而是一位眉宇间带着忧愁的少女。
怀庆公主!
“她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和亲队伍并未赶路,而是选择在雁门关多做停留?”
就在林萧惊疑不定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林大人,这位是怀庆公主殿下。”魏忠从一侧站起身,他今日未着戎装,换了一身锦袍,对着林萧介绍道
“公主车驾路经雁门关,听闻林大人在此查案,特意嘱咐本将设宴,一来为公主殿下接风,二来也欢迎林大人远道而来。”
林萧迅速收敛心神,躬身行礼:“下官大理寺寺正林萧,参见公主殿下。”
主位上,怀庆公主的目光从林萧踏入房中的那一刻起,就未曾离开。
那双曾经清澈灵动的眼眸,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划过转瞬即逝。
她微微点头,努力维持着皇室公主应有的端庄与威仪,声音也带着刻意的疏离:
“林大人免礼”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林萧心中微沉。
眼前的怀庆,与他记忆中那个在临安城鲜活跳脱、甚至有些刁蛮任性的少女,判若两人。
那时的她,像一团火焰,明亮而炽热,会因为一点小事气得跳脚,也会因为捉弄了别人而得意洋洋。
可现在,她坐在高位之上,眼神黯淡,再不见半分昔日的飞扬神采。
那身华丽的宫装穿在她身上,非但没有增添光彩,反而像是一副沉重的枷锁。
魏忠显然并未察觉两人之前认识。
他笑着招呼林萧入座。
“林大人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 雁门关条件简陋,比不得京城繁华,些许薄酒,还望林大人不要嫌弃。”
林萧举杯回敬:“魏将军客气了,职责所在,不敢言苦。倒是叨扰将军了。”
几句场面话之后,气氛逐渐热络起来。魏忠不愧是将门之后,言谈举止颇有气度,与帐中诸将、礼部官员、禁军统领都能谈笑风生,掌控着宴席的节奏。
话题从边关风土,聊到辽国近况,又转到京城趣闻。
林萧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
而怀庆公主则始终沉默着,只是偶尔端起酒杯抿一小口,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神游天外。
忽然,一名坐在魏忠下首的副将放下酒杯,目光直视林萧,带着几分挑衅。
“听闻林大人在姑苏,是沈家赘婿?”
这话一出,原本喧闹的帅帐骤然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萧身上。
赘婿。
在这个时代,本身就带着贬低的意味,等同于依附女子,没有骨气。
尤其是在镇北军这样以铁血和军功为荣的地方,提及此事,无异于当众打脸。
林萧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看向那名副将,认出他是魏忠的心腹之一,名叫李虎。
“确有此事”他毫不避讳答道。
李虎声音提高了八度:“我镇北军将士,哪个不是刀口舔血,挣来的军功?
军粮乃我军将士性命所系,如此重大的案件,朝廷不派兵部来,却派了林大人这位……嗯,赘婿前来。我等粗人,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他刻意在“赘婿”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言语间的轻蔑和质疑毫不掩饰。
显然,他对大理寺插手军务本就心存不满,所以特意去打探了林萧的底细,
便想借此机会发难,一来是替军中同袍出气,二来也是想给林萧一个下马威。
林萧心中了然。这李虎的发难,绝非偶然。他瞥了一眼旁边的魏忠,只见魏忠正慢条斯理的喝着酒,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
默许。
这是魏忠的态度。
林萧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李将军此言差矣。
军粮案虽发生在边关,但案情复杂,牵涉甚广,陛下委派大理寺督办,自有圣意。
下官奉旨而来,只为查明真相,还镇北军一个清白,让牺牲的将士得以安息。
至于下官出身如何,似乎与此案并无关联。
莫非李将军认为,查案需要看出身,而不是看证据和大燕律法?”
他的反击不卑不亢,绵里藏针,直接将对方的质疑上升到了是否遵从圣意和律法的高度。
李虎脸色涨红,重重哼了一声:“伶牙俐齿!
本将只是觉得,查我们军中之事,总该懂些军务才好!
别到时候查不清案子,反倒把屎盆子扣到我们自家兄弟头上!”
“李将军放心。”林萧语气依旧平淡,“大理寺办案,向来讲究证据。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罪犯。无论他是谁,身居何位。”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魏忠。
魏忠喝酒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李虎还要再说,语气愈发不善,甚至开始夹杂一些粗鄙之语,暗示林萧不过是靠着裙带关系才有今日地位。
帐内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几名镇北军将领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情,礼部官员则面露尴尬,低头饮酒。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放肆!”
一直沉默不语的怀庆公主,大喝一声。
众人皆惊,齐齐看向主位。
只见怀庆公主凤目圆睁,怒视着李虎:“李将军!林大人乃大理寺官员,更是父皇钦点的查案钦差!
你一介副将,安敢当着本宫和诸位大人的面,出言不逊,如此羞辱朝廷命官!”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皇室天生的威严,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愤怒。
李虎显然没料到公主会突然发怒,而且是为林萧出头,顿时愣在当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魏忠皱了皱眉,连忙打圆场道:“公主息怒,李虎性子粗鲁,口无遮拦,并非有意冲撞林大人,还请公主和林大人海涵。”
说着,他瞪了李虎一眼,“还不快向公主和林大人赔罪!”
李虎这才反应过来,当却只向公主请罪:“末将失言,请公主恕罪!”
怀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显然余怒未消。
李虎等镇北军将领,纷纷投向林萧的目光,变得更加玩味和轻蔑了。
心中想道:“看吧,果然是个需要女人保护的小白脸。
吃软饭的。
这些无声的眼神,比李虎的言语更加伤人。
然而,林萧却毫不在意这些虚名和旁人的看法,于他而言,早已无关紧要。
林萧目光转向魏忠,语气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说起来,下官在勘察粮草被劫现场时,发现了一样颇为奇特的证物,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正好想向魏将军和诸位将军请教一二。”
“哦?不知是何证物,竟让林大人如此费解?”
林萧不紧不慢地道:“是一枚箭矢。准确的说,是一枚箭头。”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镇北军将领,特别是刚才发难的李虎,以及始终沉默的魏忠。
“那枚箭头,做工极为精良,绝非寻常山匪草寇,甚至也不是辽国军队常用的制式。其形制和材质,倒像是……”
林萧故意顿了顿,清晰地看到魏忠和李虎等几名将领的眼神,在瞬间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倒像是……我们镇北军中所用。”
话音落下,帅帐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