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州巡守李筹……
那位不是李家叛变之人么?
早前便听说参州多么繁盛,哪怕在如今这个世道,参州百姓都过得富饶安稳。
如今听这小庙肉仙的话,只怕也并非想象中的那样。
如此鱼肉百姓,这大周朝廷真不怕遭了报应?
李镇微微一叹。
自己此行去中州,便是为了寻七门报仇。
至于朝廷,则需要兵马相随。
门道里的事,自然用门道里的手段来解决。
而朝堂的事,便要用兵马。
镇仙军已经失了盘州,回了苗地,也不知如今军心散乱成了什么样子。
怕就怕,这世上再无镇仙军了。
“参州百姓如此困苦,当有人反之,怎只听得天下各地草头王,独听不见参州的风声?”李镇对着小庙肉仙开口道。
“前辈……谁敢反?门道世家与官府联合……寻常百姓在他们手里,连蝼蚁都不如。除了顺从,谁也想不出来什么活命的招啊……”
小庙肉仙长叹一声,似泄了气的皮球。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李镇问。
“杀上参州去,去摘了那李筹老狗的脑袋!”小庙肉仙情绪变得激动。
李镇摇头,
“李筹是断江道行,你会死的。”
小庙肉仙一愣,看着李镇,“哈哈”一笑道,
“前辈,我什么都没了,烂命一条,死也便死了,但不去,我那父老乡亲们,在我小庙里割下的肉食,便白白作废了!”
这话一出。
便是粗眉方和崔心雨,都不由得动容。
在不晓得前因后果之前,他们还因为小庙肉仙食自己爹娘的肉而感到不寒而栗。
可如今听了他的故事,那心中的悲悯倒攀升到了顶峰。
尤其是粗眉方。
妻女被权贵带走,恐怕早已没了性命,他这一路走来,也不过常在麻痹自己。
至于周覃几人,也羞愧地说不出话来。
天色已全黑。
小破庙里篝火里已经开始升腾。
外边刮起了阴风。
小庙肉仙恭敬对着李镇一揖:
“谢前辈不杀之恩,此一去,我若还有得活,来日必报恩。”
一礼作罢,便消失在阴风之中。
破烂衣袍,身上背着肉食。
说不出的决绝。
李镇倒是在想一个问题。
小庙肉仙在吃爹娘血食的时候,该承担着多么大的悲痛。
篝火渐亮,照映出了这破庙里的泥塑。
众人抬头看去。
才不由得心里一紧。
一张结了蛛网的雕塑,上面摆着个破破烂烂的泥塑。
那泥塑身上穿着的,也不过几块像从臭水沟里捞上来的破布。
粗眉方嘴唇微动,良久才道出一声,
“原来……这就是他的庙啊。”
……
……
休整一日,次日晨起,他们又继续赶路。
饭桶又饿了,嘶昂嘶昂地叫着。
李镇知道驴子开了灵智,便在其耳边低语道,
“等到了参州地界,有吃不完的太岁。”
饭桶眼睛一亮,这才停止了嘶嚎。
其实它不知道的是,这里已经到了参州。
驴子哪里懂什么画饼。
它只知道,继续驮着人往前走,便有吃不完的草料了。
粗眉方起来以后,便也有些闷闷不乐,神情阴郁。
李镇顿了顿,递过些干粮,
“方叔,还在想小庙肉仙的事?”
粗眉方点了点头,“多可怜一人呐,跟我一样似的。”
他掏出个粗烟斗。
这一路上备着的烟草不多,便很少抽了。
点起烟锅子,吸上一口,恨不得把所有烦心事都随着这口烟气吸进肺里,又一口气吐完,什么都不剩。
李镇看得有些嘴馋。
“方叔,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爹娘,抽不到烟……”
“……”粗眉方愣了愣,把烟斗递了过去,“给给给。”
李镇一笑,接过烟斗。
老烟锅子还是呛人。
但胜在解瘾。
不知不觉间,粗眉方带的那点存粮也用完了。
“……”
“镇娃子,你抽完了,我抽啥啊?”粗眉方眼巴巴地看着。
李镇指了指饭桶的屁股,
“你抽它。”
“……”
崔心雨在一边看得憋笑。
驴车已经驶入了参州,往前再走不远,便要到了石子郡。
粗眉方看着堪舆图。
“我说崔闺女啊,你到了参州,是不是要回家去啊?”
崔心雨摇摇头,
“不回,我要先去钱庄取货。”
“取货?”粗眉方一愣。
“对。”
崔心雨说,“有了这批货,就能治好我的伤势。”
“为啥子?”
“方丑叔,你是不是笨啊,有了那批货,我就是有钱人了,自能换来名医为我医治。”
粗眉方点点头,“不过……连镇娃子都治不好你,你找哪个名医能治好你?”
崔心雨眼睛微眯,轻轻一笑,
“参州医圣!”
“……”
李镇嘴角微微抽搐。
……
……
“你真是参州医圣?”
换了身皮囊的潘安,依旧顶着那副丑脸,缓步走着。
一旁夺回了身子的李失真傲娇点头,
“那当然,我师承白玉京里一位被贬仙人的医术,活死人肉白骨都是易事。”
潘安张了张嘴,
“如此牛逼,那本座以后跟谁打架,死了你都能给我救活呗?”
李失真摇了摇鸦翅,
“也没有那么牛逼啦!”
“……”
再看去,二人身后还拖着一口铜棺。
这是李失真为张玉凤打造的,起码可以保持肉身不腐。
他们拖着这口铜棺,自然是去参州和李镇会合的。
李失真本不打算去的。
可想想自己如今道行微末,一个人……一个鸦在深山老林子里也有些不安全,便跟着潘安一块赶路。
“你是说,这棺材里装着的,是李镇的妻子?”
潘安眼里有些热,“那倒是好了,李家后继有人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她咋在棺材里躺着?”
李失真的鸦嘴抽搐两下。
“大王的妻子,惨遭遇难,身死,魂儿下了冥府。
便是我布了阴阳之阵,陪大王一起下了黄泉,去了那望乡台。
只不过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晓得。
王妃的魂儿终究是没有带回来。”
李失真说着。
潘安点了点头,对于李镇能下冥府捞亡魂,他并不觉得奇怪。
李家人的本事本就逆天,这也算不得什么。
“等等,道理我都懂,你干嘛叫李镇大王?”潘安忽地问道。
李失真悠悠叹了口气,
“我说,潘老叔啊,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这其中说道可大着哩……且听我一一给你道来。”
“当初,我义父李长福带世子离京,便去了盘州一处偏僻之地。
二十多年寒山松雪,终叫世子成了一代枭雄……
他不借助李家之力,全凭着自己,一人收服了苗州。
后来,又北进打下了湘州……
所有蛊师,赶尸人,全都奉世子为尊,号——
镇仙王!”
潘安呼吸微微一滞。
镇仙王?
真是天大的口气!
“不孬。”
潘安评价道。
当年李龛一人杀食祟,为兖州十五万百姓报仇,似乎,还没他儿子做的事厉害?
……
……
门庭落雪。
高才升扫了院前的雪,搬着大缸,杵在院子里。
这也是获得水源的一种方式。
雪落缸里,晴日自会化了。
至于干不干净,高才升也不在乎。
他是铁胃,就算往嘴里灌点硫酸,都不带喊酸的。
扫清了院前的雪,却多出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高大,穿着一身漆黑甲胄,面色威严。
高才升微微一怔,
“你来做什么?”
“大元帅,怎的,不欢迎孤?”
高才升又抱来一口缸杵在地上。
“我说过了,我已卸甲回乡,王上倒不必再唤我大元帅。”
“哦?这么说来,那你便是个草芥小民了?”那人影戏谑一笑。
高才升点了点头。
“当然。”
“好……那你给我跪下!”
那人影怒声一喝。
高才升嘴唇翕动,眉头皱紧。
“怎的,不跪?你不是说,你已卸甲返乡,成了个小小草民么?你这小百姓见了我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怎还不行礼?不知纲常礼数?”
“……”
高才升放下大缸,微微作了个揖。
“草民高才升,见过镇南王爷,王爷千岁。”
说罢,便要回了屋子里去。
那人影一闪,一下子横在高才升面前。
“咋?这样就没了,不给本王跪?”
高才升脸色一下子冰冷下来,
“镇南王,别太过分。”
“哈哈哈哈哈哈!”
镇南王大笑几声,拍了拍高才升的肩膀。
“这才对嘛!我还以为我们戍北大元帅,失了那份傲气呢!”
高才升拍开镇南王的手,冷哼一声,
“有事说事,天寒地冻,我还要给我妹子烧炕。”
镇南王看着高才升,
“你说说,你这才而立之年,还是壮年时候,怎么就干起了这老头子才干的事?”
“我喜欢。”
“唉……”
镇南王轻叹一声。
高才升没再多说,便擦肩而过,往屋门里而去。
只是这前脚刚迈进了门槛,便听着镇南王忽然说道,
“本王,不得不反了。”
“这世道,百姓已无了活路。”
“大元帅,我镇南军缺一将领。”
“本王势单力薄,若一人进京,恐怕胜算没有一成。”
“若有大元帅相助……”
“能多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