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母以为他又来找茬,没想到这回他态度蛮好,是来劝程家将武春来接回去的。
“妹子,春来毕竟已经嫁到程家,总待在娘家像什么话,”武驰打量着程家宅子,眼底里有羡慕和隐隐的嫉妒,“放着这么好的房子不住,跟我们挤在土房里,不知她怎么想的。”
程母皮笑肉不笑:“我没拦着不让她回,是她自己不愿意,心里怨恨我们。”
武驰笑道:“春来是你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这孩子嘴硬,她已经知道错了,就差你们给个台阶顺坡下驴,这样,你让三虎去接她回来,放心,我已经教训过她了,以后老实做人,违法乱纪的事绝不会再犯。”
亲哥话说到这份儿上,程母也不好再拿乔,家里事情多,分不出额外的心思在武春来身上。
大不了一切回到从前,武春来懒就懒点,别有坏心思,程家也能给她口饭吃,不会为难她。
程母答应武驰,送信给在大梨村的程三虎,尽快将武春来接回来。
武驰在程家吃了午饭才走,饭桌上多次望向程四娘和小盼儿,笑道:“盼儿长相随她娘,日后肯定也是个美人胚子。”
小盼儿记得上回武驰指着鼻子骂她娘的事,对武驰没什么好印象,头往另一侧一歪,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武驰:没礼貌的小兔崽子,等我把你卖给人牙子,看你还嚣张不嚣张得起来。
程三虎去接人那天,刚好遇上端午节,不少人家提前在程家定了粽子,今日陆续有人上门来拿,店里人多眼杂,时常有陌生人出没。
怕客人误闯进后院,后院连通前厅的大门一直是上锁的,家里人手一把钥匙。
武春来那把钥匙进大狱前落在程家没带走,她将屋子上锁的事,提前跟武驰通气,最后想出让程三虎来接人,然后半路要走他那把钥匙,只要武春来有不在程家的证明,就不会有人把程诺女儿失踪的事,跟她扯上关系。
事情按照设想进展很顺利,程三虎果真来接人,武春来心里惦记着事,没像往常般撒泼卖乖,路上一直很安静。
程三虎欣慰地以为她转了性子,以后真能老实本分,安分守己生活。
所以武春来在让他拿出后院钥匙,让他先回大梨村忙自己的活儿时,程三虎并未起疑,反倒觉得她懂事了。
“记住,卖到最远的南方去,越远越好!”武春来将钥匙交到她爹手中,眼里闪烁着恶毒的快意。
武驰:“放心,我已经将那妮子的特征跟人牙子说了,卖了十两银子呢!”
另一边,正在早餐铺子里忙前忙后的程诺,突然感觉胸口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一开始以为是前一晚熬夜配胭脂方子,没休息好,结果感觉越来越强烈,连赵氏也察觉到不对劲。
“四娘,这有我们,你忙一早上了,先去睡一会儿吧。”
程诺见端午准备的节礼售卖得差不多,想着躺一会儿也无妨,拿钥匙进了后院。
刚躺下,小盼儿凑过来,程诺立马觉得怀里钻进来一个小火炉,接着小火炉咳嗽两声。
程诺赶紧摸了摸女儿额头,竟有些发烫,再看小盼儿时,她的两腮通红,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生病了怎么不告诉娘?”
小盼儿喉咙疼,说话有气无力:“家里忙,小盼儿帮不上忙,不想给大家添乱。”
程诺心疼极了,忙给女儿穿衣服:“以后生病不许硬撑着,走,娘带你去医馆找大夫。”
济世堂最近忙,何桂香总往医馆跑,时常带着阿盼一起,现下都不在家里,程诺只能抱着女儿赶往医馆。
临出门前思考要不要锁上后院的门,想着家里其他都是大孩子,锁门本就是为了盼儿、珍珠和盼儿几个半大的小孩,如今孩子们都不在,锁不锁意义不大,谁还能跑到后院偷东西不成。
程诺匆匆离开,没想到在她走后不久,一个小身影走进程家,刚好来了波人流,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小身影溜进后院,打算给某人一个惊喜。
“盼儿,盼儿,姐姐回来了。”
“小盼儿,你在吗?”
“金玉姐姐,与华姐姐,你们在家吗?”
珍珠在院里溜达两圈,没见到半个踪影,她原本是跟着爹娘一起回来的,结果半路上爹回了老家,娘折返外公家,她不想跟着一起回去,等爹走后不久,跟借口要去找爹,实则回了程家。
走了一路,珍珠脚酸背疼,爬上床直接睡了。
没想到刚睡熟没多久,一双粗糙的大手捂住口鼻,吓得她猛地从梦中惊醒,刚想呼救,嘴巴被东西堵住,头顶套上麻袋,天旋地转之间,彻底昏了过去。
“大哥,是不是这个,别弄错了。”男人沙哑的嗓音响起。
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男人,看了眼麻袋中的小姑娘,笃定道:“错不了,六七岁大小,院里只有这一个孩子,不是她是谁!”
年轻男人道:“不是说长得特好看吗?我瞧着也就中等之姿。”
年纪稍大的男人皱皱眉:“兴许是还小,没长开,过两年就好看了,不管怎么样,这一票都是赚的,这么大的女孩子卖到瓜州,至少这个数。”
两个男人相互掩护,伪装成运送瓜果的菜农,就这么把人神不知鬼不觉运上了车,鞭子一扬,出了镇门。
日落西山时,武春来开始坐立不安。
直到武驰带消息回来:“人送走了。”
武春来的一颗心才放到肚子里,这下整个人活络起来,起身回程家:“一场好戏要开场了,怎么能少了我这个看客。”
武驰积极得很:“我跟你一起回程家。”
安氏若不是怀着孩子不方便,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去凑热闹的。
父女两来到榴花巷的程家。
院里挂着照明的红灯笼,静悄悄,并无特别之处。
武春来推门进去,一眼看到坐在廊下熬药的程诺,脸上扯出一抹笑,“小姑忙着呢……”
话刚说一半,突然看见一侧屋内走出的女孩,不是小盼儿是谁。
武春来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程母见她回来,没好气道:“老三不是一早就去接你了吗?到现在才回来。”
“怎么回事?”武春来猛地转头望向身后的武驰。
武驰也是一脸蒙:“人牙子说抓到人了,是个女孩,年岁也对得上,程家还有别的这个岁数的姑娘?”
当然是没有的,程家唯二的两个五六岁的女孩,除了小盼儿就是她的珍珠。
可珍珠不是跟程三虎一起回大梨村了吗?
难道……
她没回去,而是回了程家!
人牙子拐走的是她的女儿!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武春来疯了般往外走,恰好和刚从大梨村看望儿子回来的绿草撞上。
“绿草,珍珠今天去大梨村了吗?”
绿草摇头:“没有。”
武春来如遭雷劈,“不可能,你仔细想想,三虎回村的时候,我家珍珠没跟着一起吗?”
绿草不明所以,实话实说:“三虎兄弟确实回村了,但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说去武家村接你跟珍珠回家,怎么,珍珠没回来吗?”
武春来整个人像是被利剑贯穿心脏,一时间背脊发凉,连呼吸都忘了。
武驰望着像是被瞬间夺了魂魄的女儿,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难道,难道是珍珠被……”
武春来恶狠狠瞪了父亲一眼,用力抓住他的领子,质问:“不是说抓的程四娘的女儿,为什么成了珍珠?他们把我女儿送去哪儿了?”
“这……我也不清楚,”武驰看到不远处程家人投来疑惑的目光,生怕女儿多说一句,引起程家人的注意,忙小声道:“你轻声些,当心被你婆家人听见。”
武春来此刻哪里还顾得上程家人,想到白日里叮嘱父亲的话:
“记住,卖到最远的南方,越远越好!”
南方多秦楼楚馆,专豢养瘦马以供男人赏乐。
一旦进了鬼门关,再想出来难如登天啊!
“啊!”
武春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发了疯冲出门,武驰跟着一起踉跄跑出去找人贩子。
可惜为时已晚,他找得人贩子的手后立即远走高飞,二人四处打听,却连一点消息都找不到。
事情很快传回榴花巷,听说珍珠被拐走了,程三虎马不停蹄赶回来,程诺立即联想到那日武春来见到盼儿时脸上的震惊,又听到三虎说后院钥匙的事,还有武驰鬼鬼祟祟不敢跟她对视的目光,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程诺找到失魂落魄的武春来,直视她红肿的双眼,“珍珠的事,你是不是原本打算用在小盼儿身上?”
武春来崩溃大哭,接着仰天大笑,活像个疯子,吓得家里的孩子躲进屋,生怕见了鬼。
“报应不爽,报应不爽,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报应在我孩子身上。”
见她承认,程诺难掩心中怒气,直接挥手一巴掌:“你该死。”
武春来也不反抗,“我该死,对,我该死。”她跪在地上抱住程诺的大腿,“四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认识的人多,你本事大,求你帮我救救珍珠,她可是你亲侄女啊!”
程诺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的愤怒与悲哀。
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但武春来此人,狗改不了吃屎,经此一事,不管结局如何,都不能再留在程家。
接下来的日子,程诺动用所有人力财力找珍珠,去官府报案,凭借之前跟秦臻杉的关系,得到了衙门的重视。
可惜一连找了三四日,只从一个常去南方贩货的行商那里得到些许线索,路上见过一辆承载小孩的马车,里头有跟珍珠差不多年纪的姑娘,至于是不是同一个人,谁也不敢打包票。
官府的派人去找了,可人贩子不知是收到风声,还是双方中途错过,总之线索在此处断了。
再过几日,人送到南方,那里有千百家青楼楚馆,卖身契一签,届时就不是花钱能解决的事,珍珠一辈子都得戴上曾经是贱籍的帽子。
就在全家着急上火时,官府传信回来,准确说是程二顺带信回来了。
“二顺兄弟和十七兄弟此次立了大功,南方近日常有伪装大盛百姓的异族出没,朝廷怀疑年前跟胡族的大战,胡族人表面臣服,实则暗地偷学我朝廷训练水军技巧,为胡族提供情报。
这一次派遣两位兄弟,就是为了揪出那些心怀鬼胎的胡族人。两兄弟幸不辱命,不仅找出胡族人,还一剑射杀他们的领头人,剩下的异族四处逃窜,成不了什么气候。”
程家人听完,不知该从哪个方位磕头,感谢祖宗保佑。
谁也没想到程二顺和十七这次的任务竟然跟异族有关,难怪守口如瓶谁都不能说,是关乎国家兴亡,国之根本的大事。
连日来笼罩在程家上空的阴霾,终于消散些许,可惜依旧是阴雨连绵的糟糕心情,珍珠还没找到。
送信的官兵笑道:“诸位不用担心,喜事还没说完,二顺十七两兄弟回来途中,经过瓜州,巧得很碰上一伙儿职业拐子,解救了十几个不同地方偷来的小孩,其中就有你家孩子。”
“果真?”
程母激动地喊出口,声音都劈叉了。
官兵:“错不了,十七兄弟亲手写的信,想必他们已经在回来路上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全家团聚了。”
拨开云雾见天明,程三虎和程父程母喜极而泣,赵氏顾氏激动地抱在一处,程诺长舒一口气,孩子们也兴奋地直拍手。
当然,最高兴的肯定是武春来,她还是那副又哭又笑的样子。
“太好了,找回来了,我的珍珠回来了……”
程诺却不打算放过她,一而再则三,武春来的为人坏透了,程家给过机会,是她自己挑战全家的底线。
“爹娘,三哥……”
程父一抬手,阻止了她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接下来的事,你不要参与,我们心里有数。”
程诺毕竟是小姑,参与哥嫂之间的事,传出去会落人话柄,与她名声无益处。
程母吩咐赵氏将孩子们带下去,只留下金玉,她是武春来的女儿,有权利知道全家对她母亲的处置。
程三虎将二老请到主位上坐下,径直走到堂中跪下,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砰砰砰”
声音洪亮,抬头时,额头已经红肿。
“爹娘,儿子不孝,娶了个心思歹毒的女人进门,给家里添麻烦,给祖上蒙羞,还差点连累四娘跟她的孩子。”
武春来跟着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只要珍珠能被找回来,挨几句骂就挨几句,哪怕被打两下,她忍一忍也就过了。
“爹娘,我知道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走岔了路,以后再也不会了。”
程母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淡:“以后……你还想要以后。”
武春来心中警铃大作,什么意思,没有以后是什么意思?
程家难道赶她回娘家。
武春来瘪瘪嘴,回娘家就回娘家吧,反正她在程家待着也得看程四娘的脸色,大不了过些日子,风头过了,她再回来。
谁知下一秒听见程三虎气势如虹,坚定有力的声音:
“家有歹妻,才致家宅不宁,儿子恳请爹娘应允,让我休了这个毒妇!”
一道晴天霹雳砸在武春来头上,好不容易缓和的心情,此刻震惊得五脏俱颤。
休妻?
程三虎要休了她?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