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殿门口,数名青衣侍女垂首侍立,簇拥着一位身着繁复华美宫装的美妇款款步入。
她云鬓高挽,珠翠环绕,步摇随着她的莲步轻移,在幽光中折射出点点碎金。
这女人生得极是丰腴艳丽,肌肤如凝脂白玉,一双含情妙目顾盼生辉,却是萦绕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那身华服上的金线刺绣在烛火下流光溢彩,愈发显得她体态风流。
在这庄严肃穆、古朴沉郁的佛堂之中,宛如一朵突然盛放的、光彩夺目的牡丹。
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那袅袅檀烟都仿佛为之让路。
当楚奕和女帝的目光触及来人时,两人的瞳孔皆是微微一缩,心中俱是一动。
这位光彩照人的美妇,正是当今魏王的正妃!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年纪,容颜娇媚不可方物,行走间裙裾微漾,流泻出万种风情。
那份雍容华贵与明媚娇艳,与周遭的佛门清净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震慑人心。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压抑不住的惊叹与议论声,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
“天爷……这是谁家的夫人?竟生得这般花容月貌!”
一个年轻香客看得呆了,喃喃自语。
旁边有见识广博的老者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急急道:“噤声!是魏王妃!是魏王爷的王妃娘娘驾临了!”
“啊!原来是魏王妃驾到!怪不得气度如此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魏王殿下可是咱们上京城有名的贤王啊,仁德宽厚,爱民如子。王妃娘娘也这般心慈向佛,虔诚礼佛,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赞誉之声如细小的涟漪,迅速在香客中扩散开来,内容大多围绕着魏王那广为人知的“贤名”,言语间充满了敬畏与恭维。
楚奕没想到,会在这大雁寺,遇见这位深居简出的魏王妃。
但他心思电转,立时想到这位王妃素来信佛虔诚,是上京城各大名寺古刹的常客和重要供奉者,在此处出现,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此刻这看似随意、实则分量极重的一句话,犹如一道无形的旨意,瞬间将本就骑虎难下的空寂大师彻底逼到了悬崖边上——不应战,已无退路。
果然,空寂大师一见魏王妃驾临,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位可是寺里最重要的金主菩萨之一,更是身份尊贵的皇室宗亲!
她开了金口玉言,自己若再推诿搪塞,不仅会彻底得罪这位贵人,更会在满殿的信徒面前颜面扫地,多年积累的声望将毁于一旦。
所以,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心头的慌乱,试图维持那副悲天悯人的高僧派头。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被他念得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既然魏王妃开了金口,而这位施主又执意要论,那贫僧便与你论一论这佛理佛法。”
“善哉善哉,只盼能化解你心中戾气,引你步入正途,得见如来。”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试图找回往昔讲经时的从容。
女帝站在楚奕身侧,微微侧过臻首,用只有两人才能捕捉到的气音低低问道:
“奉孝,可有把握?”
楚奕并未转头,只是唇角勾起一个细微却无比从容笃定的弧度。
“公子放心。”
随即,他面向空寂,故意将下巴微微抬起一线,用一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甚至隐含挑衅的轻慢语气扬声道:
“大师德高望重,名满京华,在下区区一介晚辈后学,岂敢僭越?便请大师先赐教吧。”
“无论经义、禅机、公案,但请大师随意出题,在下洗耳恭听。”
这番姿态,配合着他年轻俊朗的面容,更显得他“狂妄”不羁,目无尊长。
空寂大师被他这轻佻的态度激得心头火起,老脸一沉,握着佛珠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强压怒意,从鼻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冷哼。
“哼!狂妄小辈!不知天高地厚!”
“也罢,今日便让你知晓佛法无边,回头是岸!”
他稍作沉吟,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决定以求稳为上。
先以一个看似入门、实则深藏机锋的基础问题开局,旨在四两拨千斤,快速在众人面前建立自己的权威。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此乃般若精要!”
“敢问施主,此句当作何解?这‘色’与‘空’,究竟是一是二?是同是异?”
问题抛出,他紧紧盯着楚奕,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慌乱。
这问题看似简单,却直指大乘空观核心。
果然,在场许多对佛理一知半解的香客都露出了茫然或苦苦思索的神色,交头接耳声又起。
魏王妃莲步轻移,在侍女搬来的锦凳上优雅落座,一双妙目饶有兴致地落在楚奕身上。
她葱白的手指轻轻抚着腕上的玉镯,静待他的回答,那眼神深处,带着一丝审视和玩味。
一些笃信空寂大师、早已被其“神通”折服的信徒,此刻脸上已露出胜券在握的轻蔑笑容,低声议论着:
“大师出手了!一上来便是《心经》根本,直指核心奥义,这小子怕是要原形毕露,傻在当场了。”
“看他还能狂到几时!”
楚奕却是不慌不忙。
他迎着空寂逼视的目光,向前踏了小半步,身姿挺拔如松,朗声开口:
“大师此问,直指空有不二之真谛,《摩诃般若波罗蜜多经》中对此曾有精妙详解。”
“所谓‘色’,乃指一切物质现象、诸般法相。”
“所谓‘空’,乃指诸法缘起、性自本空之实相。”
“色,是依因缘而生的幻有假相。”
“空,是诸法自性本然寂灭的真理……
他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解释得清晰透彻,层层递进,不仅精准地回答了问题,更点出了其蕴含着“不二法门”的甚深妙义。
更难得的是,他言语间逻辑分明,深入浅出,将深奥的佛理用“水波”之喻阐述得形象易懂。
待楚奕话音落定,
偌大的佛堂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原本等着看笑话的信徒们张大了嘴,脸上的轻蔑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
许多原本对楚奕不屑一顾的香客,此刻看向他的目光已然变了,充满了惊讶与重新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