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淡笑了下,把笔一扔,豪迈说道:“青楼留名有如何?春夏秋冬四时令,曲水流觞阁,冰鉴诗廊,菊屏对弈轩,暖香评雪堂如此雅致胜地,留下盛名有如何?”
若是一开始谢宁题词只有他们这一桌人注意,
可随着李成勇大声讲歌词完整念出,周围但凡有些文学功底的全部被震慑,短短几息之间全都围了过来。
“阁下真是好词啊!”
“只是这词的格式从未见过!”
“一动对一静,一高对一低,高低对仗,只是一首词就蕴含了儒家道家精髓,这位仁兄随手一笔竟是高才啊!”
“不过拙作,让诸位看笑话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夸奖,谢宁卷起词句放到女孩手中,“这个你拿着,以后也算有个技能。”
青楼妓女但凡有点技能傍身,往后日子都能好过些。
尤其是这种朗朗上口的流传佳作,足够保证女孩未来几十年都能有口饭吃,起码不会在年老色衰之后沦落到低阶暗娼里去。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
有认出来谢宁便是西北今年的会是解元的。
也有惊叹于谢宁这首完全没见过的歌词问题。
身在青楼,女孩当然明白这一首词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普通一声膝盖砸在地上,以头抢地地叩谢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敢问恩公大名?往后小女子定会为恩公初一十五上香,祈求恩公平安顺遂。”
不过无聊之时举手之劳。
谢宁挑眉沉吟了下道:“我的名字……空山居士!”
“空、空山居士……”
众人都被西北解元这个俗气的名字给震惊道。
“还玩么?”谢宁看向席凯,大有离开之意,席凯像是意犹未尽似得盯着小妓子怀中的字卷,吸了吸鼻子道:“不玩了。”
谢宁与席凯先行离席。
离开的时候李成勇赵斌他们已经对诗结束,搂着姑娘上楼了,谢宁拎着一壶酒与席凯靠在湖心亭的栏杆上,望着因昼夜温差产生薄雾的湖上风景,席凯听着谢宁哼着陌生的调调。
张口问道:“这是刚才那首词的曲么?”
谢宁点点头,眼睛笑成月牙状,不知怎地,他今天就是有些话多,可能是白天被国子监黑幕刺激的,也可能是进京以来见过的混沌与想象中相去甚远,他又哼了两声,闷了一口酒道:“咱们男人心里都住着鬼,色鬼、恶鬼,利欲熏心自私自利,但自古豪杰皆丈夫,保家卫国是英雄,这也是咱们男人,席凯你知道么?”
一直都是席凯与谢宁相交。
这还是头一次,谢宁主动第一次跟他说这么多话。
谢宁颜色暗沉地道:“在我的家乡,家国强大从来不靠女子卖身联姻,即便家族蒙难也不会采用折让身体的方式作为惩罚,十八岁……在我们那个地方风月也好,庸俗也罢,明文规定文学作品不得与十八岁以下的女子发生关系。”
席凯怔然一愣。
不到十八岁么?
席凯自己的两个姐姐,都是没满十六就嫁人了。
谢宁说:“人类心理成熟年纪普遍在三十岁左右,便是早熟也不过二十上下,十几岁,孩子躯体,都没长成呢……”他怅然失笑地晃了晃壶中酒,“罢了,罢了,我与你说这些个做什么!”
“你又不懂!”
席凯一怔,刚想说他懂。
却见谢宁雾色的眼底浮现从未有过的黯淡,像是索离群居的候鸟一般,孤独、落寞……
青楼的酒一般都掺了东西,一壶酒喝完,谢宁觉得有些不舒服,席凯也是差不多,脖子上的皮肤已经红得没法看了,也不知李成勇他们什么时候能完事,谢宁便打算先回去。
随着月份增加,他媳妇晚上总是抽筋。
离人不行。
他们所在位置是霄云楼前面一处接连前方赌场院落的湖心亭,不远处便是吞云吐雾的登仙阁,谢宁想叫护卫带话给吴俊源他们,却发现自己的护卫全都留在红馆侧门了。
“咱们就这么走了么?”
席凯还惦记着结账的事,心里忐忑地掰扯他所剩不多的生活费。
“不走,难道留下来给他们结账?”
谢宁说完便走。
晚间的风愈加凉了,不远处人影栋栋,谢宁缩了下脖子拢了拢衣领,席凯跟在后面指着前面问道:“谢宁,他们那是干嘛呢?”
前面登仙楼吵吵嚷嚷,全是男人的兴奋的叫喊声。
谢宁头昏脑涨之余,想起赵小脚特地的警告,他脚下没停地道:“不清楚,咱们赶紧走吧!”
许氏因为登仙楼那边的动静太大,吸引了不少人过来看热闹,谢宁耳尖地捕捉到“杨家军”三个字。
一群酒气上头的人对着登仙楼门口指指点点,“不知道啊,就听说是杨家军后裔,是从滇南抓回来的,男丁全死半道了,就剩下个女娃娃,刑部审问不出什么玩意,就被红馆的人拿草席给卷回来了。”
“听说这女子不愿意陪客,三天咬舌自尽五回,好像是张玉书他们可怜,要花银子给她赎身。”
“看她可怜?”
人群中当下就有人嘲讽小了一声,“他一个十足纨绔能看谁可怜?还不是朝廷这阵子不时有风声杨家军要翻案,他装腔作势地要当好人赚名声,要真有那个心,人在刑部的时候他干嘛了?何至于搁这青楼地方,弄得人尽皆知?”
谢宁身子一顿,恍惚间仿佛都以为落难的是他媳妇杨婉。
席凯间谢宁突然停下,面露不解。
那些人说的话,他当然听见了,不过,一开始以为谢宁会救人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接下来事情的走向。
看热闹的人嘴巴仍在继续。
有人道:“这女子是杨家军副将梁锋的幺女,年十三,若是不遭难,就我们这等身份,想是看上一眼都难,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配的凤凰不如鸡!”
“是啊,我听说啊……”
谢宁双脚不受控制往前走的时候,耳尖底听见,栏杆下的人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为啥,杨家军分明兵强马壮,就连赤甲军都没有他们战力雄厚,却最终落得个大败身死的下场么?”
这话说的吓人。
那人也仿佛是喝多了,周遭长耳朵的全都安静下来。
就听这人大着舌头继续道:“那是因为兵部下了进攻的折子,折子上进攻的日子派出多少兵马写的清清楚楚,无比详尽,折子直发到杨家军手中,绕过西北节度使廖吉昌,这才使得廖吉昌发觉的时候,杨家军就已经背上叛国千古骂名!”
“听说,这封折子就是由梁锋之手交给杨云翼,三年前三司会审的时候,这封兵部并未备案的折子去向也断在梁锋那里,梁家男丁五六口,怎地逃到滇南三年没啥事儿,一押送回京就死个干净?”
“最后留个十来岁的丫头糊弄交差?”
“说是没有蹊跷,谁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