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
李霁和许绮嫚的相处,却并非江元音猜想的那般旖旎温情。
许绮嫚尝试迈向他,离他近些,可只要超过一臂远的距离,他就会后退。
最后,他直接拿出折扇,阻拦她靠近。
许绮嫚眼里的星光熄灭,委屈盯着他:“既然你还是这么讨厌我,为何要兴师动众地寻我?你任我走了不就好了?那样我再也烦不到你了。”
她原本对他的冷漠已经习以为常,再不敢有旁的奢望与念想。
是他今日策马寻她,表现出的在乎,让她死灰复燃。
燃起过希望再破灭,比从没有过希望更让她难过。
李霁没甚情绪地回道:“你是跟着我离开汴京的,我不管你,让你死在路上,回头入了九泉,阎王爷还得把这笔账记在我头上。”
许绮嫚瞬间红了眼眶:“你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去死了吗?江元音也劝不动你?”
“是,”李霁目光冷了冷,意有所指道:“我做了的决定,认定的事,不会改变,你何必白费功夫?”
他沉声:“从汴京到兰城,你也该死心了。”
许绮嫚眼里蓄满了泪水,她没似从前一样,挥开他的折扇,腆着脸凑近他。
她只是在一片泪眼朦胧中,询问那个折磨她很久的答案:“为什么不喜欢我?我……真的那么差劲吗?”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她为他沦为全汴京的笑柄。
他为何就是不能看她一眼呢?
李霁收回了执扇的手,是难得的,要与她谈心的神态。
他直直地看着她,认真回道:“只要你不违背大昭律法,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觉得便算不上差劲,而我不喜欢你,与你差不差劲无关。”
“你自有你的优点,不必妄自菲薄,在汴京我不搭理你,并非是厌恶你,不过是皇兄不喜我与国公府走得太近。”
许绮嫚眸光骤亮:“可我现在不是已经离开国公府了吗?我可以离开国公府……”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听我说完,”李霁打断她的幻想,接着道:“后来你因为我,找了很多无辜女子的麻烦,我是那时才开始烦你,喜欢我不该是你伤害旁人的理由。”
“你当明白,不是打着喜欢我的旗号,就能合理化你的所言所行,我容忍你跟着我,是对你的生命负责,可你却不顾我的再三叮嘱,自以为是关心我,为我好,便将我的秘密说出去,难道就因为你喜欢我,我就得原谅你这种行为?”
“你呢?”许绮嫚不服反嘴道:“你不告知江元音真相,难道不是自以为是为她好?”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你和我又有何差别?”
李霁张嘴,有些话到了唇边有咽下去。
他深呼吸,放弃同她争论对错,而是板着脸,道出最伤人也最直接的话:“总之,喜欢一个人或许有很多理由,但不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语罢,他意味深长地问道:“何况许绮嫚,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不甘心呢?”
许绮嫚眨了眨眼,蓄在眼眶的泪水落下。
她别过头,不再看李霁。
这也是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她随他颠沛流离两月,却仍没有弄清楚答案。
脑海里,这两个月的种种一一浮现,走马灯似的放映了一遍。
痴缠他近十载,却不如这两个月相处得多。
她再次细细去感受了这两个月的酸甜苦辣,欣喜、心动、心酸与苦涩。
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半晌后,许绮嫚抬手擦干了眼泪,复而抬眼看他,难得的沉静:“李霁,死追着你不放,有我自尊作祟的不甘心,也是……真的喜欢你。”
“其实我此番跟着你离开汴京,不仅仅是像从前一样,没皮没脸地想粘着你,也是我为了争取你的欢心,做的最后一次努力。”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我豁出了我的颜面,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现在,我终于可以说服自己放下了。”
“这两个月,就当是圆了十六岁的我的梦,抱歉,烦了你十年,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你放心,回了汴京后,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如果……”
她开始哽咽,不住呼气、吐气平复心情,才接着说下去:“如果你我还有在汴京见面的那一日,我会很开心,也一定……不去你面前惹你生厌。”
李霁静立着,压下那些或许会惹人遐想的关怀话,只闷声冷漠道:“……好。”
他快速抽离情绪,顺着她的话,做出安排:“我会派人送你回京。”
这一次许绮嫚没有拒绝,而是点了点头,随即眸光闪烁,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李霁拧眉,无声拒绝了。
言尽于此,不必再做多余的事了。
下一刻,许绮嫚猛地上前,朝李霁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在他反应过来,要动手推开她之前,又主动松开了他。
她红着眼朝他笑了笑:“再见了,李霁。”
另一边,江元音领着齐司延入城。
城门守卫作揖行礼,“江姑娘,”目光随之落在气宇轩昂的齐司延身上:“这位是……?”
江元音莞尔,大大方方道:“我夫君。”
齐司延眉眼含笑,心情甚好,一一颔首回应向他行礼的守卫们。
刚入了城,便看到了取了马车,在一旁候着的青鸢、沉月。
江元音领着齐司延朝马车而去。
青鸢、沉月有一瞬的讶然,并不多问,低声行礼:“侯爷。”
齐司延轻“嗯”,随江元音一起上了马车。
曲休牵着两匹马儿,这会看到青鸢、沉月,差点老泪纵横。
他终于不“孤单”了!
马车内,江元音从两人分别后开始说起,从在岚州枕泷安家,到买下阿粟,开始探听班若的消息,来到柳州兰城,再将在兰城经历的一切通通告知齐司延。
齐司延听完她这两月跌宕起伏的遭遇,恍然明白了刚刚城门那些守卫为何对她尊敬有加。
原来她在兰城,做了这么多事。
齐司延总结了她话里的重点,开口道:“所以你来兰城,非是寻秦氏解闷,而是为了寻找班若解毒,免得要跑一趟苗疆?”
江元音颔首:“是的。”
“班若的徒弟夜七说班若死了,你体内的‘燕无息’需要去苗疆寻血藤花做药引,而你买下的那个叫做阿粟的少年,体内有苗疆的蛊王,需要去苗疆学会控蛊驭蛊,但与此同时,你知晓珩王中了‘神陨形消’散,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便会毒发,但需带你回京才能拿到解药?”
李霁身中“神陨形消”散这事,他是不知情的,但也并不意外。
以他对李彦成的了解,其会对胞弟李霁下手,他毫不惊讶。
李彦成眼里只有皇权,容不了一点忤逆。
江元音继续点头,半是质疑地探寻问道:“侯爷在汴京,难道不知道这些事?”
李彦成知晓了她的身世,不可能不去质问齐司延吧?
连李霁都被下毒了,那齐司延呢?
思及此,她心口一沉,紧声追问:“侯爷这两月在汴京过得如何?身子可无恙?此番又是以何理由南下?”
在她的连声追问里,齐司延反而向后一靠,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轻哼一声,掀了掀眼皮,有些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噢,阿音终于舍得关心我一句了。”
江元音:……?
“这两月阿音可是一刻未闲着,又是为无辜少年寻医问诊,又是为崔家伸张正义,又是焦虑珩王的生死安危,甚至还要操心珩王与许绮嫚的感情进展,难怪抽不出一点空闲,写个只言片语寄予我。”
江元音眼角跳了跳,倾身凑近他,夸张地嗅了嗅,挑眉道:“谁的醋罐子倒了,好酸呐。”
齐司延不置可否,眯眼看她,没甚好气地继续阴阳怪气道:“阿音鼻子挺灵敏,就是记性不太好。”
江元音眉眼弯弯:“我记性怎么不好了?”
齐司延因为生闷气,不仅是向后靠坐,连原本搂着她的手也松开,撑在身子两侧的坐垫上。
可此刻她倾身凑近自己,披风系带若有似无地在他手背划动,撩拨的却是他的一颗心。
他沉声控诉道:“阿音将分别时我所言,忘得一干二净。”
离别时,他吻上她的唇,叮嘱她要想他。
可听完她这两月的经历,怕是半点没想过他了。
江元音有些想笑,忽地想起在城门口,他提醒她,从汴京到兰城,他换了马匹马。
他在暗示,他有多想念她。
她当时故意装没听懂,也难怪他此时积累了情绪,闹脾气了。
江元音不急着解释,而是俯身去翻放在一侧脚边的红木箱子。
因为昨夜说好今日起程去苗疆,行李早已收拾好,放在了马车上。
还在等她解释轻哄自己两句的齐司延,见她莫名其妙又把自己晾在一边。
他心里越发不爽快,抿唇不语,身子似被点穴了般僵硬,唯有一双眼,黏在她身上,随着她的动作起伏。
片刻后,江元音从木箱子中掏出一条镶白玉的腰带,双手递给齐司延。
齐司延垂眼,一如她先前那般,按捺住欣喜,明知故问道:“这是?”
“侯爷的腰带,”江元音眸光潋滟,“侯爷可想试试,合不合身?”
齐司延下巴微扬,得寸进尺道:“阿音给我试,我便试。”
江元音非常好脾气且有耐心地垂首去更换他腰间的腰带。
齐司延鼻间弥散开去的都是她身上的馨香,他看着她的发顶,压抑的笑意与爱意早就自墨眸里泄露。
江元音便给他换新腰带,便说道:“侯爷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这腰带要绣制好,快则二十来天,慢则一月出头?”
“嗯,我记得。”
“可这条腰带我不过半月便绣制好了。”
“为何这般快?”
江元音抬首,对上他的眼,语调娇而缓:“我的意思是……侯爷的话我都记得。”
齐司延墨眸幽深:“嗯?”
“我每日不止花一时半刻来绣制腰带,我每日想念侯爷的时间,不止一时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