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蝉刚从地宫阴影里走出来,乾罗城斩鬼局的黑色制式车辆已经无声地堵满了仓库出口。车灯没开,引擎熄火,像一群蛰伏的金属巨兽。时间卡得太死,江蝉甚至怀疑这帮人是不是一直掐着表蹲在附近。
而就在这时,头顶的夜空传来一丝异样的气流扰动。
一架庞大得离谱的辇车,由七道扭曲的、散发着浓重怨气的鬼影牵引着,穿透低垂的阴云,悄无声息地降下。
它通体漆黑,材质非金非木,表面流淌着暗哑的光泽,造型古朴诡异,与周围钢筋水泥的建筑格格不入,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森然鬼气。
【奇物:七煞鬼辇!】
江蝉抬头看去,视线中立刻弹出相关信息。
《鬼典新编》记载:
「江北有传说,谓‘煞冲’之年,则有‘阴司巡狩’。尝有更夫夜见长街薄雾靡靡,现高大车影,无马自驱。其辇色沉如墨,轮转无声,帘幕低垂,内中似有重重鬼影叠坐。
车檐挂七枚铜铃,车辕驾七只怨鬼,辇前有影,如持幡导引,辇后黑气弥漫,隐见枷锁拖地。此即为‘七煞鬼辇’,乃阴司判官携刑戮、缢亡、溺毙、战殁、疫死、产厄、车裂此七煞巡境。
时人惧之:
七煞归辇兮,万灵辟易。」
“……”
七只形态狰狞的怨鬼,如同凝固的黑色烟雾,牵引着这架不祥的巨辇,从阴云厚重的夜空盘旋而下,稳稳停在江蝉面前的水泥地上,却没发出一丝声响。
周围那些斩鬼局的黑衣专员,霎时间挺直腰板,头颅微垂,姿态恭敬得近乎僵硬,大气不敢出,显然他们都清楚这车辇的来历。
辇中是谁?江蝉心头刚浮起疑问。
“上来。”一道熟悉的、带着书卷气的平和嗓音,穿透厚重的帘幕传出。
江蝉眉峰一挑,直接伸手,哗啦一声掀开那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黑色帘子,一步跨了进去。
“李叔…”
辇内空间出奇地宽敞,像一个移动的豪华套房,但风格却是纯粹的中式古典。
红木屏风分隔区域,紫檀几案上摆着青瓷香炉,袅袅檀香混着茶香。靠墙的书架塞满线装古籍,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水墨字画。与外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气截然不同,里面却透着一种沉静的雅致。
李乘歌半躺在一张宽大的酸枝木软榻上,一手支着太阳穴,一手随意翻着一卷泛黄的古籍。旁边的几案上,紫砂壶嘴还冒着丝丝热气,旁边是几碟精巧的茶点。
江蝉没客气,走到下首的黄花梨圈椅坐下,抓起那壶温热的茶,对着壶嘴就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口。跟黑太岁打了半宿,他嗓子早就干得冒烟。
辇车无声地离地升起,七只怨鬼拉着它平稳地滑入都市的霓虹光影之上。李乘歌放下书卷,看着江蝉从果盘里拎起一串饱满的青提,仰起头,手指一捻,连皮带籽就囫囵塞进嘴里…
“楚天雄,解决了?”李乘歌开口,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差点翻车。”江蝉嚼着果肉,声音有点含糊,“乾罗一中老校区底下有个炼药魔窟,是楚天雄和拜鬼教第四鬼差搞的。”
“拜鬼教在双桥路开发区那个烂尾的‘万隆商超’底下还有个点,第四鬼差这会儿可能在那儿猫着。”
“另外,楚家祖坟,第一任家主那块碑下面有机关,通一个藏东西的洞。”
江蝉语速极快,把从楚天雄嘴里撬出来的情报挑紧要的说了。李乘歌听完,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没问情报来源。
车外景象瞬间模糊,辇车猛地调转方向,撕裂夜风,朝着双桥路疾驰而去。
几分钟后,辇车悬停在万隆商超那巨大、黑洞洞的烂尾框架上空。
下方,斩鬼局的黑衣专员已经像蚂蚁一样围了上去。
结果很快传回…人去楼空。只抓到十来个连外围都算不上的小角色,一问三不知。第四鬼差显然提前嗅到了风声。
李乘歌没什么表情,直接下令让斩鬼局处理现场。辇车再次启动,这次目标是楚家的家族墓园。
按照楚天雄给的坐标,在阴森的墓园深处,很快找到那块刻着楚家老祖名字的厚重石碑。
江蝉在碑座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按特定顺序敲击了几下,一阵沉闷的机括声响起,墓碑连同下方一块石板无声地向侧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底下整座墓室被打造成藏宝室,这里面藏着楚家历年来积攒的修行法、武技、鬼宠、甚至快速提升修为的邪法等。江蝉大致看了一圈,没有什么能入眼的好东西,连一件像样的奇物都没有。
不难看出,这些年楚家的确是在走下坡路,估计是把所有的底蕴都压在楚殿臣身上了,再加上暗地里跟拜鬼教的长期勾结,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拿去做交易了,剩下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边角料。
“垃圾。”江蝉吐出两个字,毫不掩饰的嫌弃。
李乘歌没说什么,直接接通通讯器,让斩鬼局派人来接收。
重新回到鬼辇上时,时间已过午夜。
“诛杀四阶堕鬼者楚天雄,本院给你记一次S级贡献。捣毁那个药窟,再记一次S级。”李乘歌给自己斟了杯新茶,白瓷杯沿氤氲着热气,“至于楚家那个藏宝洞……凭你的金章权限,你就算把里面搬空,也没人能说什么。”
“一堆破烂玩意儿。”江蝉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捏了捏发胀的睛明穴,“送给我都嫌占地方。”
“也罢,”李乘歌温和着‘呵呵’一笑,“那就给你算上交藏宝,再记一次A级贡献。”
“李叔,你说这些什么贡献不贡献的,跟镜花水月似的,不如给点看得见摸得着的呗…”
李乘歌哑然失笑,夔皇学府里那帮家伙,为了一个c级贡献都能抢破头,他这上赶着给江蝉送S级,完了又送A级,结果还被嫌弃……
“罢了,日后等你正式进入夔皇学府,你便知晓这贡献有多难获得。不过眼下,本院手中倒正好有一件东西,原是准备等你入学再给你。”
李乘歌说着,他宽大的袖口随意地在紫檀几案上一拂。
案上凭空多出一把刀。
刀身狭长,弧度流畅,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血液流动般的暗红色。
更诡异的是,刀身上缠绕着一道道由纯粹黑气凝结而成的锁链虚影,仔细看去,那锁链竟是由无数细密如蚁、不断扭曲蠕动的黑色符文构成!
一股阴冷、暴虐、渴望着杀戮与毁灭的凶戾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立时间辇车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这是…楚殿臣的刀?”
江蝉一眼认出,这是楚殿臣后面使用的奇物!
“它的名字叫…血灾。”李乘歌捧茶细饮,“至于它的效果,你应该体会过了,被它所伤,诅咒缠身,附骨之疽。”
江蝉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地伸手,五指如铁钳般牢牢抓住了那暗红的刀柄!
嗡——!
一股狂暴、嗜血、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杀戮意念,混合着刺骨的阴寒,立刻沿着手臂猛的冲大脑!
这柄鬼刀比他预想中还要邪门!
“本院知道,你有金甲战鬼赋予你的战刀,不过若是再次遇上封禁类的鬼,这柄鬼刀不至于让你空手作战。”
李乘歌这份礼物绝对是走心了的,江蝉在心境阴墟最终对战时,除了三只SSS级鬼帝,其余的鬼全被封禁,包括金甲战鬼的金刀,以及六荒雷差的六种武器,这就导致他只能空手迎战。
否则当时他用的手段未必是‘百臂天冲’,而是叠加起来的斩鬼九势,那样解决楚殿臣的‘无量身’会轻松得多。
“但是,”李乘歌话锋一转,温和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这把刀,噬主。”
“它会不断侵蚀你的心智,放大你的杀意。一旦你被它控制,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李乘歌说着,抬眼,目光锐利如针,刺向江蝉,“…就算本院再看重你的天赋,也会亲自出手,清理门户。”
语气并不严厉,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用力钉进江蝉的心头。他毫不怀疑李乘歌的决心。
“李叔放心,”江蝉手腕发力,稳稳地握住躁动不安的血灾鬼刀,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它只不过是一件工具,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让一件死物骑到头上?”
这刀的杀意虽然狂暴,但还在江蝉意志的压制范围内。实在不行,他还有一张底牌…把这刀丢给楚天雄!
那家伙的锋渊被自己打爆了,这把血灾简直是给它量身定做……
以楚天雄四阶的水准,搭配大圆满的狂龙九式,饶是江蝉穿着金甲都不敢硬碰。
现在的楚天雄更是彻底融合了黑太岁做成的肉身,几乎可以说是不死之身,再给他一把鬼刀…江蝉都不敢想这家伙接下来能生猛到什么程度!
心满意足的将血灾鬼刀剑墟空间,江蝉重新看向李乘歌,“对了李叔,你这行色匆匆的…是要走?”
“嗯,”李乘歌揉了揉眉心,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都快出乾罗城了,被你搞出的动静又给拽回来。真怕你小子还没走到夔皇学府门口,就被楚天雄给拆了。”
“想拆我,没那么容易。打不过,我会跑路。”江蝉顿了顿,目光带着些许探究,“不过李叔,什么事这么赶?”他原本还打算回南江前,好好的拜访李乘歌一次
“是有点急。”李乘歌放下手,那丝疲惫更深了,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茉莉的情况…比预想的麻烦。”
“茉莉?”江蝉皱眉,“她怎么了?”
李乘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视线转向了辇车右侧。那里垂着一道素色的帘子,后面似乎还有个小隔间。
江蝉起身,带着疑惑走过去,伸手掀开了帘子。
里面是一张更小的软榻,小小的茉莉蜷缩在上面,双目紧闭。那张像瓷娃娃一样的精致小脸,此刻白得像蒙了一层寒霜。她的呼吸极其微弱,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像一盏油尽灯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怎么回事?!”江蝉猛地回头,问向了李乘歌。
李乘歌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以你看,是什么原因?”
江蝉重新看向茉莉,脑海中闪过一些电光火石的类似画面,他眼神一凝:“魂…受损了?”
李乘歌缓缓给自己续了半盏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神情,声音带着一种久远的沉重,“茉莉她…十二岁那年,就丢了一魂两魄。”
江蝉瞳孔微缩…既惊诧于后半句的信息,更惊诧于茉莉的年纪…她看上去,最多只有五六岁!
“意外?”李乘歌饮啜清茶,儒雅的嗓音下,压抑起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怒意,“茉莉今年真正的年纪是十六岁,是四年前那场遭遇,才让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江蝉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李乘歌的袖袍倏尔拂过,好似画卷铺展,凭空显现出了一幅昏暗景象。
在那一片压抑而又深重的昏暗中,只有一个冰冷的祭台,台上地上到处绘制着血淋淋的诡异纹路,一道麻木的身影躺在祭台上…是茉莉。
十六岁模样的茉莉。
她双眼空洞地睁着,毫无神采,不会笑,也不会说话,身体僵硬,像一具被精心制作的、放大版的、异常美丽的玩偶!
“那才是茉莉的身体本体。缺失的一魂两魄,还在那里面封着。”李乘歌的声音像绷紧的线,“这次来乾罗,本是想带她回殷家,尝试融合恢复。但……”
他看向小茉莉,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心境决赛,她本就残缺的意识被那只寄身鬼侵蚀…赛后一直昏迷到现在。她的魂…在流失。全靠那枚守魂珏,吊着她最后一口心气。”
江蝉的目光落向茉莉脖子上戴的玉珏,最开始在心境阴墟中初次见面,他就注意到了这枚玉珏,只是没想过这东西竟是茉莉的保命符,“那是她的本体,这个小茉莉又是谁?”
“一个夭折的孩子。”李乘歌的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或者说,一个临时借用的‘容器’。四年前…我赶到时,已经太迟了。只能用这个办法,保住她残存的魂魄。从那时候起,守魂珏就一直护着她……”
“四年前…十二岁…”江蝉的声音冷了下来,“她能得罪谁?下这种毒手?”
李乘歌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变!
一股狂暴、压抑的怒火,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辇车内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让人喘不过气,江蝉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针刺感!
咔嚓!
李乘歌手中那只白瓷茶杯,毫无征兆地碎裂开来,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碎片溅落在紫檀几案上!
那股即将喷发的怒火,被他硬生生地、一点点压了回去!
他面无表情地抽出一张素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和溅到袖口的水渍,动作依旧从容优雅,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本院马上回夔皇城,”他声音恢复了温和沉静,听不出波澜,“你真不跟我一起走?”
江蝉第一次见到李乘歌情绪这般失控,茉莉的事,只怕不简单。他没再追问,只是摇头,“灵棺大考,我必须参加。考完再去。”
李乘歌并不意外,也不再劝说,转而郑重提醒,“拜鬼教猎杀各城天才,是他们的老传统。就算主城那些被重点保护的天之骄子,也有中招变成堕鬼者的例子。”
“这次交流赛,他们的手已经伸进来了。你们队里那个罗山,就是一步暗棋。虽然没起作用,但那个第四鬼差还藏在暗处。”
“你暴露的东西…禁忌血棺,SSS级鬼宠…任何一样都足够让他们发疯!跟我去夔皇城是最安全的,你不愿意…”他看向江蝉,眼神锐利,“那就自己千万小心!”
江蝉神色凝重,用力点头。
“明白!”
李乘歌挥了下手,“去吧。”
江蝉依着学生礼,微微躬身,转身走向辇车的出口,手指刚触碰到那冰冷的黑色帘幕,李乘歌的声音有再次传来。
“等等。”
江蝉停步,回身。
李乘歌袖袍轻拂,那幅悬浮的祭坛幻象如同被吸收一般,化作流光汇入几案上果盘里一颗普通的青提之中。那颗青提瞬间变得流光溢彩,内部仿佛有虚幻的云雾氤氲。
李乘歌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它,随意地抛了过来。
啪。
江蝉稳稳接住,指腹传来奇异的微凉触感,他脸上带着不解,“这是?”
“你不是想知道茉莉的事?”李乘歌重新拿起那卷古籍,挡住了自己的脸,声音从书后传来,“吃下它,能让你代入一场梦,看到一些…片段。”
“多说一句,它的效果只有24小时。并且‘梦’可能有点长,找个安全的地方再用。”
江蝉捏着那颗流光溢彩的青提,感受着它奇异的状态,表情有点古怪,“其实…我也没那么八卦。”
“看或不看,选择权在你。”李乘歌的声音依旧平和,“不过建议你看看。如果一切顺利,等你灵棺大考后入学,茉莉…就是你的小师妹了。”
李乘歌放下书卷,露出温和却带着一丝疲惫的笑容,“去吧。我和茉莉在夔皇学府等你。别让我们…等太久。”
江蝉收起青提,不再多言,哗啦一声掀开帘子,一步跨了出去。
鬼辇正稳稳悬停在乾罗一中教职工宿舍楼外,距离他房间的阳台不过一步之遥,微凉的夜风,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
江蝉跨上阳台,转身看着七煞鬼辇悄无声息地、融入到都市上空的阴云和霓虹光影之中,他的眼底不由掠过一丝羡慕,
“啧,真是个好东西,又平又稳,速度又快,坐在里边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的抖动,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从李叔手中‘继承’这玩意儿……”
李乘歌手里的高品质奇物着实不少,包括他多次拂袖展现出来的那幅画卷,那也是一件奇物…【鬼泣桃源】,最后的决赛就是在那画卷中进行。
目送七煞鬼辇彻底消失不见,江蝉收回视线,推门进屋。
房间里没开灯,远处城市稀疏的光线透进来,勉强勾勒出种种家具模糊的轮廓。
脚步刚踏入房间,他全身的肌肉就倏然绷紧。
在那深沉的阴影里,一道静默的人影轮廓,不知已在那里等了他几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