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般浸透温府,整座宅邸仿佛沉在深潭底部,连月光都透不进来,看起来比昨日更加死气沉沉。
乌竹眠站在大门前,捧着个锦盒,里面装着伪装的“贺礼”,实则是用来探测妖气的符箓,她的指尖轻触门环,铜环冰凉刺骨,上面覆着一层薄霜,竟像是刚从坟里挖出来的陪葬品。
门开的瞬间,一股腐朽的甜腥味扑面而来,像是陈年的胭脂混着尸油,黏腻地糊在鼻腔里,开门的还是昨日那个老仆,眼白泛着不正常的黄色。
“两位来得真早。”他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老爷还没起呢。”
谢琢光上前半步,巧妙地将乌竹眠护在身后:“无妨,我们想先给佛堂上炷香。”
老仆表情一僵:“佛堂……佛堂今日洒扫……”
“正好。”乌竹眠微笑:“我们带了开光的净水,可助祛除晦气。”
不等老仆阻拦,两人已经用灵力将他打晕,循着记忆向佛堂走去,沿途所见仆役皆眼神呆滞,有个扫地丫鬟甚至一直撞着廊柱,仿佛感觉不到疼。
“这地方……比白天更死了。”
谢琢光低声道,两人的白衣和紫裙在黑暗中微微泛着冷光,像是唯一没有被黑暗吞噬的东西。
正厅的门大敞着,里面黑洞洞的,隐约可见几盏白灯笼悬在梁上,幽绿色的烛火照得满室森然。
乌竹眠瞥了一眼,发现里面满地都是碎裂的瓷片,原本该是摆在大厅的喜宴碗碟,此刻却像是被人狠狠砸碎,瓷片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谢琢光低声道:“墙上……”
乌竹眠抬头,瞳孔骤缩。
只见厅堂两侧的墙壁上,挂了五幅画像,可每一幅画里的人脸都被挖空了,只留下黑漆漆的窟窿,画框下方摆着牌位,上面的名字全被刮花,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她们的存在。
谢琢光忽然抬手,一道剑气斩向房梁。
“哗啦”一声,一具干尸从梁上掉下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那尸体穿着家仆的衣服,脖子上缠着红线,嘴巴被人用粗线缝出一个夸张的笑,像是死前经历了极度的恐惧,却又被迫“笑”到最后。
“……不止一具。”
两人抬起头,看见数十具干尸悬在阴影里,像是风干的腊肉一样,随着不知从哪吹来的阴风轻轻摇晃,尸体的脚踝上全都系着铃铛,可铃铛却发不出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来到佛堂,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低泣声,温老爷正跪在供桌前,面前摆着五个牌位,每个都写着“爱女温如雪之位”。
“如雪啊……爹对不起你……”温老爷抚摸着最旧的牌位:“当年若不是我贪图金矿……”
谢琢光突然捂住乌竹眠的口鼻,传音入密:“别呼吸!”
供桌上的香炉里,飘出的烟不是寻常的灰白色,而是带着淡淡腥气的粉雾,乌竹眠屏息细看,发现每个牌位下都压着一缕用红绳缠着的头发。
温老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袖中掏出手帕擦拭,帕上沾着黑色血丝,他颤抖着从供桌下层取出个木匣,打开后里面竟是条沉睡的小金蛇。
“再忍忍……”温老爷对着蛇喃喃自语:“等仙师化蛟成功,就给你换具新身子……”
昨日温老爷跟乌竹眠说,自己的女儿被蛇妖强迫出嫁,她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看来果然是说得半真半假。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静,佛堂中的温老爷缓缓转头,烛火摇曳,照得他枯瘦的脸半明半暗,他将小金蛇藏入袖中:“仙子,你、你想到办法救我的女儿了吗?”
他双手颤抖地倒了茶,茶水早已冷透,杯底沉着几片发黑的茶叶,像腐烂的鳞片。
温老爷嗓音沙哑,眼眶通红,俨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辞都一成不变:“那蛇妖……强迫她穿上嫁衣……逼她成亲……”
乌竹眠静静看着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剑柄,没有接话。
温老爷见乌竹眠不说话,猛地跪下,老泪纵横:“我女儿如雪,她才十六岁啊!那妖孽……那妖孽把她困在蛇窟里日日折磨……”
谢琢光站在阴影处,目光冷淡地扫过佛堂的布置,近看才发现香案上供奉的除了牌位,还有一条盘绕的金蛇雕像,蛇眼嵌着两颗血红的宝石,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温老爷。”乌竹眠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你说蛇妖强迫你女儿成亲,那为何……”
她抬起眼眸,目光如剑:“她的嫁衣,是你亲手披上的?”
好似被戳中了什么,温老爷浑身一僵。
佛堂内骤然死寂,连烛火都凝滞了一瞬。
“我……我……”他嘴唇哆嗦,眼神闪烁,额角渗出了冷汗:“仙师明鉴!我、我那是被逼无奈啊!那蛇妖它威胁我啊!它说、它说若我不照做,它就要杀光全镇的人!”
乌竹眠冷笑一声,指尖一挑,一道剑气倏然划破香案上的红布。
“哗啦!”
红布之下,竟是一摞摞金砖,每一块上都刻着细小的蛇纹,金光灿灿,刺目至极。
看见这一幕,温老爷的脸色瞬间惨白。
“被逼无奈?”乌竹眠缓缓起身,剑尖点地:“那你告诉我,这些金砖又是哪来的?”
温老爷瞬间瘫坐在地,嘴唇颤抖,终于崩溃般嘶吼出声:“我、我只是想让如雪过上好日子啊!”
“那蛇妖说只要献祭阴时女,就能点石成金,我只是……想给如雪攒一笔嫁妆。”
“可它骗了我!”温老爷疯狂摇头,涕泪横流:“它把如雪的精血吸干了,把她变成了一条小金蛇,它说,等它化蛟了,就给她换一具新的身体……”
“所以。”谢琢光淡淡开口:“你就在帮它物色新的祭品?”
温老爷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乌竹眠的剑,缓缓抵上他的喉咙。
“那些嫁衣、那些死去的新娘。”她声音冰冷:“都是你亲手送进蛇窟的,对吗?”
“那座深山里的古庙,就是蛇窟,对不对?”
听见一连串的追问,温老爷终于崩溃,瘫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也不想的,可如雪还在它手里啊,它答应我了,它说只要再献祭九个阴时女……它就会把如雪还给我……”
乌竹眠的剑锋微微下压,温老爷的脖颈渗出血丝,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第六个,你选了谁?”
温老爷不敢答,只是颤抖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闪了闪:“跟……跟仙子你们同行的那个姑娘。”
李小楼……
乌竹眠眸光一冷,温老爷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解,可她的剑已经刺了出去。
“噗嗤。”
剑锋贯穿咽喉,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温老爷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鲜血顺着剑刃汩汩涌出,染红了他华贵的衣襟,他不可置信地瞪着乌竹眠,似乎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果决,连求饶的机会都不给。
乌竹眠面无表情,手腕一翻,剑锋横斩。
“嚓。”
温老爷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惊愕的神情,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即重重栽倒,鲜血在地面上蜿蜒流淌,渐渐渗入祠堂的青砖缝隙。
佛堂内一片死寂,谢琢光静静站在一旁。
乌竹眠收剑归鞘,剑刃上的血珠顺着寒光滴落,在地面上溅开一朵暗红的花。
“他该死。”她淡淡道,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温老爷的头颅滚到香案旁,无神的眼睛恰好对着那条金蛇雕像。蛇眼血红,仿佛在无声地讥讽他的愚蠢。
乌竹眠一脚踢开他的头颅,目光落在金砖上,冷冷道:“这些金子,沾了多少条人命?”
谢琢光走上前,指尖轻点金砖,一缕灵气渗入,金砖表面竟浮现出扭曲的人脸,痛苦嘶吼,却又发不出声音。
“被炼化的魂魄。”他淡淡道:“蛇妖用活人精血点金,这些金子……是活的。”
乌竹眠微微皱眉:“那温如雪……”
小金蛇从温老爷的袖子里爬出来,谢琢光抬起手,一道剑气斩出,小金蛇瞬间灰飞烟灭。
“温如雪的魂魄早已被吞噬殆尽,这不过是一具空壳。”他冷声道:“温老爷到死都在自欺欺人。”
与此同时,乌竹眠袖中的扶桑叶同时发烫,她转过头,只见昨日李小楼在婚房遇到得那个绿衣丫鬟正站在回廊尽头。
她原本清秀的脸此刻泛着青灰,眼白爬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乌竹眠,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嗓音嘶哑,像是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两位怎么在这儿呀?”
乌竹眠指尖微动,剑气已在袖中凝聚。
谢琢光站在她身侧,白衣无风自动,眸色冷冽如霜。
丫鬟忽然歪了歪头,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嘴角越咧越大,直至撕裂至耳根。
一条细长的青蛇从她口中钻出,蛇信猩红,滴落粘稠的毒液,紧接着,她的鼻孔、耳孔、甚至眼角,都开始蠕动,一条条小蛇争先恐后地挤出,嘶嘶吐信,鳞片泛着幽绿的光。
“退后!”乌竹眠冷喝一声,剑已出鞘,且慢剑光如雪,凌空斩向丫鬟的咽喉。
丫鬟却不躲不避,脖颈猛地拉长,像蛇一般扭曲避开剑锋,双臂骤然暴涨,十指化作毒蛇,朝乌竹眠面门撕咬而来。
谢琢光反应极快,身影一闪,剑指凝光,一道凌厉剑气横斩,将袭来的蛇臂齐根切断。
丫鬟发出非人的尖啸,断臂处没有流血,反而涌出更多小蛇,它们落地即长,转眼化作无数条毒蟒,朝二人缠绕而来。
乌竹眠纵身跃起,剑锋划出一道弧光,所过之处,蛇躯断裂,黑血喷溅,可那些被斩断的蛇身竟再次蠕动,断口处生出新的蛇头,攻势更猛。
“琢光。”她厉声道:“烧了它们!”
谢琢光极有默契,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掐诀,一缕银白火焰自掌心燃起,他反手一挥,火焰如浪,瞬间席卷了整条回廊。
“轰——!”
烈焰之中,丫鬟的躯体扭曲膨胀,皮肤寸寸裂开,一条巨蟒的虚影从她体内挣扎而出,嘶吼着扑向二人。
乌竹眠冷笑,剑势陡然一变,“铮”一声剑鸣,一剑穿透心脏。
巨蟒虚影发出凄厉哀嚎,随即爆散成漫天黑雾,丫鬟七窍中钻出的小蛇也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身体则如空口袋般瘫软在地。
烟尘散去,回廊里只剩下一件空荡荡的绿衣,和满地焦黑的蛇尸。
谢琢光收剑,淡淡道:“蛇妖的傀儡。”
乌竹眠甩去剑上黑血,眸光冷锐:“走!”
两人一路疾奔至偏院,黑暗中,某种东西滑动的声音越来越近,乌竹眠突然拉住谢琢光:“等等……这里有阵法波动。”
她循着感应来到口古井边,井台上刻着细微的符文,井水无波,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却不见身旁的谢琢光。
“是镜像空间!”乌竹眠略一思索,恍然大悟。
她咬破手指将血滴入井中,水面顿时泛起涟漪,井底隐约可见一道金属反光,形似短刀,可惜来不及细看,追兵已至,全是他们之前在正厅梁上看见的干尸,蛇皮一样在地上滑动。
谢琢光揽住乌竹眠的腰,纵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街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