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光的指尖在剑鞘上轻叩三下,身影在月光下几乎透明,他贴着斑驳的庙墙滑入阴影,像一缕雾气渗入窗棂的缝隙。
庙内比想象中更为宽敞,却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甜腐气息。
正殿两侧排列着十二对童男童女的陶俑,每尊陶俑脸上都涂着夸张的腮红,嘴唇用朱砂描画得鲜红欲滴,谢琢光仔细观察时,发现那些陶俑的眼珠竟在缓缓转动。
“喀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从殿中央传来。
那顶朱漆轿子被停放在八卦图案的正中,八个轿夫跪在八方方位,他们的后颈露出红线,延伸向穹顶的黑暗处。
谢琢光抬头去看,看见梁上悬着数百个蚕茧般的物体,每个都有成人大小,隐约可见里面包裹着人形。
而新娘则仍端坐在轿中,盖头无风自动地掀起一角,谢琢光的瞳孔微微收缩,那盖头下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张布满了青鳞的蛇面,分叉的蛇信子耷拉在唇边。
画面似乎定格,一切毫无反应。
谢琢光检查了一番,又等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许是他没看到,又或许……是时机不对。
他皱了皱眉,决定先行离开。
四人在杏花镇的镇口会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发现这杏花镇的天似乎黑得极快。
乌竹眠抬头时,夕阳的余晖还残留在天际,不过片刻,那抹血色便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殆尽。
暮色如潮水般涌来,迅速淹没街道、屋檐,最后连客栈门前的灯笼也被黑暗浸透,烛火在纸罩里挣扎几下,终于熄灭。
“不对劲。”宿诀低声道,瞳孔在昏暗中泛着暗红的光:“这镇上的时辰……走得比外面快。”
李小楼搓了搓手臂,总觉得有冷风往骨头缝里钻:“大师兄,小师姐,咱们先回客栈吧,这街上……”
她的话没说完,忽然噤声,看向前方空荡荡的街道,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佝偻,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脸隐在兜帽下,只露出一截干枯的下巴。他静立不动,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直到四人走近,才缓缓抬起手,指向客栈的方向。
“客官……回来了?”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
乌竹眠的手指无声地搭上剑柄,谢琢光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先回去。”他低声道,目光扫过街道两侧的窗户,每一扇窗后,似乎都有人影静立,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
四人推门而入时,掌柜正在低头拨弄算盘,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道:“几位客官回来得正好,再晚些,外头就不安全了。”
“不安全?”李小楼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掌柜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蜡黄的脸,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天黑后……镇上的东西就该醒了。”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贴着地面爬行,李小楼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片浓稠的黑暗,连客栈门前的灯笼都已被吞没。
宿诀冷笑一声,指尖魔气缭绕:“装神弄鬼。”
乌竹眠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只见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影正在无声地行走。
这些人步伐僵硬,肩膀高耸,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朝同一个方向移动,更诡异的是,这些人影的脚下……没有影子。
“……不是活人。”谢琢光淡淡道。
李小楼咽了咽口水:“那、那是什么?”
掌柜的笑声从背后传来,阴测测的:“客官说笑了……他们当然是镇上的‘镇民’啊。”
乌竹眠猛地合上窗,回头盯着掌柜:“这镇子到底怎么回事?”
掌柜的嘴角咧得更开,几乎要裂到耳根:“几位既然来了……不如多住几日?反正……”
“反正……你们也走不了了。”
说完这句话,无论乌竹眠他们再怎么问,掌柜都不再开口。
客栈厢房内,油灯将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火光摇曳扭曲如鬼魅。
李小楼捧着热茶的手仍在微微发抖,杯中的水纹一圈圈荡开,她死死盯着房门,总觉得那薄薄的门板外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刮擦。
“师姐……”她声音发颤:“刚才那掌柜说‘走不了’是什么意思?”
乌竹眠指尖凝聚一缕剑气,在门窗上刻下防护符咒,符纹亮起的瞬间,窗外立刻传来“嘶”的一声,像是有什么被烫伤了。
“看来这客栈本身就是个阵法。”谢琢光沉声道:“从我们踏入杏花镇那刻起,就被标记了。”
宿诀按住太阳穴,魔纹在他颈侧若隐若现:“小楼,你包袱里是不是有东西在动?”
李小楼差点没吓得跳起来,粗布包袱正在桌上微微鼓起,里面传出了“咔嗒咔嗒”的声响。
谢琢光剑指一挑,包袱皮裂开,里面赫然是婚宴上拿的喜糖,此刻那些红纸包裹的糖果正在疯狂跳动,纸缝里渗出暗红液体。
乌竹眠皱眉挥袖,那些喜糖表面的红纸纷纷裂开,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人类的牙齿。
李小楼恶心得够呛,把包袱一脚踹飞了出去,再用灵力点火,烧得一干二净,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五套嫁衣,五个新娘。”宿诀揉了揉太阳穴,把在祠堂的发现说了出来:“每隔一段时间,温家就会‘嫁’一次女儿。”
乌竹眠展开李小楼凭记忆绘制的温府简图,在某处画了个圈:“祠堂在这里,与主屋呈阴阳鱼布局,是镇邪的阵法。”
谢琢光取出一枚铜钱置于图上,铜钱自行立起旋转,最终指向东北方:“妖气源头在山上,我今日在深山里看见了古庙,送亲队伍就是停在了那里。”
忽然,窗外传来打更声,显然已是三更天了。
谢琢光指向的远处山上隐约可见几点红光,像是送亲队伍的火把,而视线尽头似乎又亮起了天光。
宿诀略一思索,起身系紧腕带:“我去追那支队伍。”
“太危险了。”乌竹眠按住他的手臂:“若真是恶妖……”
“正因如此才该我去。”宿诀指了指自己额间的神纹和魔角:“半魔之躯对妖气感应最是敏锐。”
乌竹眠想了想,解下腰间玉佩,一分为二:“那大师兄你带着这个,遇险即碎。”
宿诀点点头,接过半块玉佩收好,转向李小楼:“小师妹,你留在这里,守好防御阵法。”
“我也去!”李小楼急道:“我能认出昨天遇到的那个丫鬟……”
“不行。”
乌竹眠和宿诀异口同声,商议一会儿,最终定下了新的计划。
宿诀追踪送亲队伍;乌竹眠与谢琢光明日以补送贺礼为由再探温府;李小楼留守客栈,负责接应。
宿诀离去后,李小楼懒洋洋地摆弄符纸,突然想到什么:“小师姐,那些嫁衣……每件内衬都有相同的汗渍!”
乌竹眠与谢琢光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或许每次“出嫁”的,都是同一具尸体。
*
黎明前的山道湿滑难行,宿诀跟着地上零星的红纸屑前行,越往深处,雾气越浓两侧树影渐渐扭曲成跪拜人形,枝丫如手臂般伸展。
前方出现一座破败的古庙,庙门上的朱漆早已剥落,却挂着崭新的红绸,送亲队伍就停在庙前,八个轿夫如木偶般站立不动。
宿诀隐在树后,看见新娘被搀出花轿,晨风吹起盖头一角,露出的半张脸惨白如纸,唇上朱砂却红得刺目,更诡异的是,她手腕上还缠着条小金蛇,蛇信子正舔舐着她的腕间。
“恭请新娘入洞房。”
轿夫齐声拖长声调,声音尖细得不似人类,话音未落,庙门突然打开,好似一张怪物的大嘴,正等着猎物走进自己的胃囊。
新娘被搀进去后,庙门又缓缓合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宿诀等了片刻,正欲上前查看,胸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立刻低头看去,发现藏在衣内的阴阳鱼印记正泛着红光。
那是体内的魔族血脉在躁动,看来这座古庙底下,定然藏着极阴邪之物。
宿诀咬紧牙关,缓步靠近庙墙,掌心贴上潮湿的砖石,发现砖缝正在往外渗出暗红液体,沾了他手腥黏。
透过残破的窗棂,他看到了庙内的景象,不由得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庙堂正中盘着条水桶粗的巨蛇,蛇身金鳞已褪去大半,露出底下青黑色的蛟皮,蛇头处鼓起了两个肉瘤,分明是化蛟之兆。
蛇妖面前摆着个红绸包裹的祭台,新娘如傀儡般跪在台前,任由蛇信子舔过面颊。
“第五个纯阴女……”蛇妖竟口吐人言,声音如铁器摩擦:“等吸尽了你的精气,本座便离化蛟更近一步了。”
宿诀的手按在刀柄上,却迟迟未拔。
这蛇妖至少有千年道行,贸然出手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打草惊蛇,他思索再三,缓缓后退,准备回去从长计议,却不慎踩断一根枯枝。
“咔嚓!”
声响的一瞬间,蛇头猛地转向窗口,竖瞳缩成一条细线。
身后传来砖石崩裂的巨响,宿诀毫不犹豫,转身就逃,他头也不回地掷出乌竹眠给的玉佩,玉佩在空中爆开一团青光,暂时阻挡住了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