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好久没睡得这样深沉,朦胧中醒来,缓了缓神,房门被敲响。
“娘子,该起身了。”
原是刚才烈真来了,秋水拿话应对过去,眼下人走了,于是支开了院子里的下人,叫江念起身。
这会儿起身已是晚了,那位贵人又在屋里,在事情还未明朗前,叫人瞧去了不好。
江念退出了呼延吉的怀:“你先起身。”
呼延吉动作利索,穿衣毕,隔着纱帐,说道:“我先去那边一趟,立马就来。”
江念“嗯”着应下,呼延吉闪出屋室。
待呼延吉走后,秋水进屋伺候江念起身,然后从院外叫人进来招呼江念洗漱,又从衣柜里挑了一套常穿的挼蓝色衫裙。
江念看了一眼那套衫裙,说道:“今儿不穿这件,换别的,要精神些的。”
秋水领会,从衣柜取出不曾穿的一套,待江念洗漱毕替她换上。
贴身浅杏色罗绢的襕裙,外罩一件天水碧的对襟外衫,及至膝处,两侧开衩高至腰间,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小衣上缘,领缘、袖缘镶有精美的折枝花滚边。
下着一件月白罗纱裙,行走时褶裥如水波起伏流动。
秋水很知道她家娘子的美,不论是云鬓花颜金步摇,抑或是青丝半绾木钗斜,万般姿态,就是那灯上人,画中仙。
轻施粉黛,朱唇轻点,绾了一个精致的髻,点上珍珠和翠珠花钿。
江念对镜微微一笑,打开自己的妆奁,这些首饰都是她自己的,里面的每一件她都喜爱,从中挑出两个白玉镯以丝帕套到腕间,抬手间,磕碰出清脆的声音。
正在此时,烈真走了进来,眼睛落到江念身上,呆了呆,头一次看她精心装扮。
“今日受魏王所邀,还有夷越的那位小国舅,一同去郊外的庄子游玩,我见你这些时总在院子里也不出去走动,过来带你一起。”烈真说道。
江念点了点头。
烈真见她难得没有回绝,心情甚好,慢慢走到她的身边,才站定,屋里又进来一人。
烈真转头看去,那人也看了过来,两人皆是一怔,紧接着屋里的空气陡然变沉。
烈真认了出来,是那个刀疤侍卫,他对这人印象很深,当下怒喝:“谁让你进来的?!”
呼延吉沉着脸并不说话。
江念赶紧起身,给秋水睇了个眼色,秋水会意上前说道:“这护卫官早上走错过一趟,婢子给他指过一次路,想来这会儿又寻错了。”
烈真紧紧盯着那人,昨夜皇宫筵宴上,这个护卫从头到尾不论几时扫向他,始终微垂着眼端坐在那里。
同那位小国舅比起来,他的这个护卫更招人眼。
江念对秋水摆了摆手:“带这位护卫官去夷越使臣的住所,别再走丢了。”
秋水应是。
烈真见人走后,总觉着哪里不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
这边,江轲见呼延吉去了又回,那脸沉得能滴水。
昨日夜里,江轲因为心烦,独自一人信步闲逛,不期同江念相遇,之后他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呼延吉,料想他二人必有一夜的话要说。
果然,呼延吉更深去的,第二日才回,回来洗漱后又重新往脸上贴了疤。
江轲见后撇了撇嘴:“你贴这玩意有什么用?那些人又不曾见过你。”
呼延吉一面鼓捣一面说:“阿姐心疼。”
江轲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见他贴好后急不可耐地往那边去,这才去没一会儿,估计也就一个来回的时间,怎的又回了。
“脸怎么臭成这样?”江轲问道。
呼延吉一声不言语。
江轲大概猜到怎么回事,转了一个话头:“你准备怎么带阿姐离开?”
呼延吉这才抬起眼,冷嗤一声:“你先前怎么跟我说的?谁把匕首摁我面前,信誓旦旦说一定把阿姐带回,带不回便在我面前自戕谢罪,现在反过来问我?”
江轲摸了摸鼻子,说道:“这不是你来了嘛,你来了我就不操心了,是不是姐夫?”
呼延吉闭着眼,不愿看他,待再次睁眼让江轲近前。
江轲知他已有主意,便附耳过去,一面听着一面点头。
“你就按我说的做。”呼延吉说道。
江轲睁大眼:“那烈真恼了该如何是好?”
呼延吉冷嗤一声:“你都不怕我恼,还怕他?放心,恼了也不怕。”
“这倒是,那我就按你说的做。”
没过一会儿,魏王那边来人,府外车马也备好,一众人出了九泽台。
烈真带上江念,阿丽娜见了也要跟去,只好把她也带上,江轲这边随了两个使臣及一众夷越侍卫,还有扮作护卫的呼延吉。
浩浩荡荡一群人往郊外行去。
魏秋郊外的庄子很大,与其说是庄子,不如说是一片半封闭式的山水田园。
江念坐在车里,不时打起车帘往外探看。
头一次还张目四顾,待找到她要找的人后,再次打起车帘目光直接锁定那一个方向。
同样的,呼延吉勒辔在队前缓行,不时会回头往江念这边看一眼。
有时二人错过,他看来时,她闭上车帘,待他背过身,她又打起车帘往他那里看去。
可总有那么几眼两人的目光对上,然后江念无声地笑,呼延吉便颔首回应。
秋水见她家娘子放下车帘后目光虚看着某一处,嘴角始终噙着笑。
“娘子,要不要吃葡萄,婢子剥了你吃?”
江念笑着点了点头。
秋水“嗳”了一声,伸手到窗外,用茶水净了手,再拿帕子拭干水渍,拿起一串紫红的葡萄,摘了几粒,细细剥了皮递到江念嘴边。
江念就着秋水的手,含到嘴里。
“甜不甜?”秋水问道。
江念将葡萄肉含着,汲了汁水,咽下:“甜呢。”
秋水心里高兴,终于在娘子脸上看见那可贵的孩子似的表情。不用什么都自己扛,不用顶着周围人的生计劳心劳力。
最初开店的时候,生意清冷,娘子嘴上不说心里可愁,不得不寻到人前,讨尽好话,想尽办法。
常常更深人静之时,还能听到她在床上翻动且伴着轻轻的叹息。
她想以她所能养活她们三人,后来还被那个乌塔公主下迷药。
秋水又剥了一颗,递到江念嘴边,江念推给她:“你也吃,很甜。”
秋水便自己吃了,点头“嗯”着应甜。
又行了一会儿,终于到了那处庄子,车马停下,江念在搀扶中下了马车。
江念才下马车,一个艳丽的身影便从她面前风一样地掠过,奔向另一个方向。
江念展眼看去,就见一向高傲的阿丽娜在一男子面前停住。
那男子身姿修长,穿着一身霁蓝色云锦暗纹提花交领长袍,裁剪合体但不过分紧身,衣身合度,袖口收紧,腰束玉带銙,端得是风姿英秀。
若她料得不错,那人便是大夏国的魏王,江念收回眼,寻找着呼延吉和江轲。
正看着,烈真走了来:“找什么?”
江念摇了摇头:“这里风景不错。”
“乌塔的风景更好,待你去了也会喜欢的。”烈真说完,见江念同他始终保持着距离,多说了一句,“念娘,你不必同我这样生分。”
江念微微侧过头,不知该如何答言。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响起:“早听闻乌塔族骁勇,今日见了乌塔王的这些族人当真体格不凡,血性男儿果然名不虚传。”
烈真转头看去,来人正是那位夷越小国舅,身后还跟着那名侍卫。
烈真想起魏秋说的话,夷越以附属国,吞并上国大梁,迅速崛起,同大夏亦能抗衡,实力强劲不可小觑,而魏家兄弟让他留下,有意让乌塔同夷越通好。
“小国舅谬赞,本王观夷越国的将士更加英武彪悍。”说着扫了一眼江轲身后的护卫,心道此人能贴身随护,大小也是个官身。
此时,魏秋走了来,笑说道:“我可听见你们相互客套的话了。”说着同他二位叙礼。
江轲展眼四顾,说道:“这样大的庄场,不如来一场骑射比试,一为添兴,二为友好切磋,如何?”
魏秋也想看看夷越人的战力,毕竟苏和当时以一敌全场的体魄确实惊到他了。
刚才他扫了一眼场中的夷越武将,相较之下,苏和同这些人比算不得什么,心中不禁暗忖,还是不要同这些人敌对的好。
此提议烈真乐得同意。
庄子里有应候的下人,得知今日贵人们前来把什么都备好了。
比试之前,众人先在庄场吃喝一番,然后在庄场闲适地游览周边美景。
呼延吉看着不远处的江念,此时她正在树荫下歇坐,烈真随在她的身侧,弯着腰,不知同她说什么。
江轲走了来,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啧了一声:“你这惯使阴招的主儿,这回倒打起明牌来?”
呼延吉斜了江轲一眼,并不回话。
江念昨夜告诉他,是她有求烈真在先,这才身陷囹圄,论起来烈真并未迫她,眼下呼延吉只想让妻子回到身边,其他的人和事他暂且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