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尚法号空尘,乃是五台山上龙兴寺住持,佛法高深,深受世人敬重。
始罗可汗哂笑:“你们汉人,最喜欢用些小儿伎俩,算计来,算计去,却依然误了性命。”
“从前,刘竞成便是如此。”
“高楷虽然杀了他,却不过一只壮些的羊羔,怎是我突厥儿郎的对手?”
空尘和尚沉声道:“可汗不可大意。”
“高楷乃是神州以北,声势最盛之人,手下败将不知凡几,绝不能小觑。”
始罗可汗冷哼一声:“若如你所言,顺利拿下雁门关,夺取太原,自是最好。”
“若不能,我必把你剥皮烤了,予儿郎们分食。”
空尘和尚宣一声佛号,劝道:“可汗若想为中原之主,须得少作杀戮,多行仁德之举,以使人心敬服。”
始罗可汗仰头大笑:“草原之上,可不兴仁义道德,向来奉行强者为尊。”
“我麾下足有数十万大军,纵然天下群雄联合,我也无所畏惧。”
“何况高楷一人?”
“谁敢不服,大可一试我刀锋之利!”
“持刀在手,杀心自起。”空尘摇头暗叹,“却不利于增长气运。”
见始罗可汗不听,他不再劝谏。
待出了军营,来至一处茅屋,一名小沙弥迎上前来,躬身道:“住持!”
空尘和尚轻嗯一声:“代州刺史、雁门关守将如何回复?”
小沙弥低声道:“代州刺史张启胆怯,愿投靠可汗。”
“雁门关守将陆重荣却断然拒绝,扬言与此关共存亡,绝不会背叛高楷。”
空尘和尚点了点头:“陆重荣倒是一员骁将,可设计擒拿。”
他思考片刻,交代道:“传令张启,让他下令,召回陆重荣。”
“另派人于途中设伏,务必将他活捉。”
“是!”小沙弥连忙应下。
顿了顿,他忍不住问道:“住持,突厥好战嗜杀,又非我汉人后裔,始罗可汗更骄横跋扈,不听劝谏。”
“龙兴寺为何辅佐于他?”
空尘和尚摇头一笑:“你入门太晚,不知天下形势。”
“突厥横亘神州大地以北,幅员辽阔,又有数十万骁骑,个个骁勇善战。”
“远非中原群雄可比。”
“若不趁此机会投靠,恐怕再无龙兴寺一席之地。”
小沙弥满脸惊愕:“龙兴寺乃佛门显宗,信众遍布整个河东道,即便刘竞成也不敢怠慢。”
“正阳派希言散人更弃了道场,北上去投赵德操。”
“本该举世崇敬,地位超然,为何汲汲于名利?”
“一朝投靠突厥,一旦事有不顺,必然万劫不复。”
空尘和尚看他一眼,惊异道:“灵基,你有这等见识,龙兴寺正该大兴。”
“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
“我寺并非追求名利,而是气运。若得一国供奉,足以证就无上正觉。”
小沙弥灵基微微摇头:“佛法本在心中,何须假于外求?”
“窃一国之运,乃有为之法,如梦幻泡影,或可得无上法力,却不能得涅盘佛果。”
“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大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尘和尚双手合十,“空有佛果,却无法力,如何面对邪魔歪道?”
“倒果为因,祸乱人心,住持如此执着,终究沦落外相。”灵基坚持己见。
“善!”空尘和尚笑道,“从今往后,你为龙兴寺大弟子。”
“来日,我圆寂之后,你当执掌显宗,振兴佛门。”
灵基也不推辞:“我习佛法,只为助无边众生脱离苦海,登临彼岸,得大解脱。”
“非六欲红尘,因果轮回可以束缚。”
“若不入世,谈何出世?”空尘摇头一笑。
灵基目光一闪,低头道:“弟子受教!”
……
代州、雁门县。
刺史张启声音沉重:“突厥气势汹汹,远非我等可敌。我已答应,投靠始罗可汗。”
“还望诸位同心协力,相助……”
话音未落,郎将苏行烈惊愕万分:“刺史,突厥残暴好杀,视我汉人为牛羊,怎能投靠?”
张启怫然不悦:“空尘法师已然应允,只要我等投靠,必能保全身家性命,且不缺荣华富贵。”
“法师德高望重,怎会诳语?”
苏行烈拧眉:“空尘法师乃出家之人,居心难测,怎能轻信他口头之言?”
“况且,您已上表归降段将军,投靠秦国公,怎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张启恼羞成怒:“你懂什么,本官这是为代州五县百姓着想。”
“若不归顺,等突厥骑兵来攻,铁蹄之下,你我皆化为齑粉。”
苏行烈昂然道:“突厥骑兵纵然善战,我汉家儿郎又怎是懦弱之辈?”
“始罗可汗若来进犯,末将必与他死战。”
张启冷哼一声:“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来人,将他打出去。”
若非顾忌这苏行烈军中威望甚高,他早已下杀手。
苏行烈拂袖而去:“为虎作伥,末将绝不听从。”
“竖子,不足与谋!”张启气得浑身哆嗦。
别驾严申拱手道:“刺史不必动怒。”
“苏行烈空有武力,却不识大局,不过一介匹夫罢了。”
张启怒气稍解:“四县县令可曾上表?”
严申回言:“五台、繁畤、唐林三县明府,皆对刺史唯命是从,共同进退。”
“惟有崞县范县令,顽固不化,尚未上表依附。”
“不识抬举!”张启冷声道,“传令,将范庸革职查办,另派他人上任。”
“是!”
“陆重荣依然顽抗么?”张启复又问起一事。
严申颔首:“此人以忠臣自居,斥责我等大逆不道,自绝于天下……”
“狂妄!”张启勃然大怒,“我将他从行伍之中,一路提拔为雁门关守将。”
“他竟敢出言不逊,以怨报德?”
严申缄口不言。
张启怒气难消:“他既然想死,我便成全他。”
“待可汗攻破雁门关,叫他满门诛绝!”
发泄一通,他倏然压低声音:“段治玄可有察觉?”
严申摇了摇头:“他驻守马邑,一直在安顿军民,修缮城池,加固防御。除此之外,并未有丝毫动作。”
张启点头,忽又疑神疑鬼:“高楷,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