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一架经过改装的重型运输机,在数架战斗机的护航下,呼啸着降落在“龙髓”号航空母舰宽阔的甲板上。
舱门打开,刘文锋身着一件黑色风衣,在一众将官的簇拥下,走下舷梯。
凛冽的海风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他没有戴军帽,短发在风中显得有些凌乱。
李云龙和田城早已在甲板上等候,看到刘文锋,两人立刻迎了上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神情又是激动,又是惭愧。
“司令!”
刘文锋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不远处那座还在冒着缕缕黑烟的岛屿。
那座岛,像一头沉默而又狰狞的巨兽,匍匐在海面上,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舌头抓到了吗?”刘文锋开口问,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飘忽,但却异常沉稳。
“抓到了!”李云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是个少尉,嘴硬得很,不过让咱的老方法一收拾,什么都招了。对面的指挥官,叫栗林忠道。”
“果然是他。”刘文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外。
他走到航母的边缘,扶着栏杆,任由冰冷的海风吹拂着他的脸颊。
他看着那座岛,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岩层,看到那个正躲在地下,和他一样在算计着一切的对手。
“带我去指挥室。”刘文锋转过身,对李云龙和田城说道,他的眼神平静,但深处却燃着一团冰冷的火焰。
“我要看看,这个栗林忠道给他准备的坟墓,到底有多深。”
航母的指挥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不同于闽州总司令部那种运筹帷幄的紧张,这里弥漫着一股硝烟与钢铁混合的腥甜气息,那是从前线飘来的,最真实、最残酷的战争味道。
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流球岛作战地图,嘉手纳海滩那片区域,被插上了密密麻麻的蓝色小旗,但这些小旗,像一群受惊的工蚁,死死地挤在登陆场那片狭小的空间里,寸步难行。再往内陆,代表日军防御体系的区域,则是一片巨大的、令人不安的空白,只用红笔勾勒出了几座山丘的轮廓。
刘文锋就站在这幅地图前,他没有看那些代表自己部队的蓝色旗帜,目光反而死死地盯着那片空白。
他的手指上夹着一支烟,但没有点燃,只是偶尔放在鼻尖下闻一下那烟草的味道,仿佛在用这种方式保持着大脑的绝对冷静。
李云龙和海军总参谋田城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尤其是李云龙,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憋屈。
他麾下的猛虎团,现在正躺在滩头舔舐伤口,一天之内伤亡近千,这是他带兵以来从未有过的窝囊仗。
他等着刘文锋发雷霆,等着他骂娘,甚至做好了被撤职的准备。
然而,刘文锋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看,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张地图,一看就是十分钟。
指挥室里静得能听到电子仪器发出的轻微蜂鸣声。
“猛虎团,还能打吗?”刘文锋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任何波澜。
李云龙浑身一震,立刻挺直了腰杆,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能!司令,只要您一声令下,我李云龙亲自带队,就是拿牙啃,也给您从那片山头上啃下一块肉来!咱猛虎团,就没有孬种!”
“好。”刘文锋点了点头,依旧没有回头:“王老虎的二营,伤亡最小,建制最完整,对吧?”
“是!二营昨天是预备队,伤亡不到一百。”李云龙立刻回答。
“命令王老虎,集合二营,一个小时后,向日军三号高地,发起一次营级规模的进攻。”
刘文锋的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瞬间在指挥室里激起了千层浪。
“什么?”李云龙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往前一步,声音都变了调:“司令!不行!这绝对不行!现在冲上去,跟拿鸡蛋往石头上碰有什么区别?那就是让弟兄们去送死啊!”
田城也皱起了眉头,虽然陆军的指挥他不好插嘴,但还是忍不住劝道:“司令,栗林忠道的防御体系,我们还没有完全摸透。他那些交叉火力点,就像地底下长出来的毒刺,冒然进攻,伤亡会非常大。是不是……再从长计议?”
指挥室里其他的参谋军官,也都露出了和李云龙一样震惊和不解的神色。
所有人都以为总司令亲临前线,会带来什么克敌制胜的妙计,谁都没想到,他下的第一道命令,竟然是重复昨天那场已经被证明是失败的、自杀式的冲锋。
这不像是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刘文锋,反而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司令!”李云龙的火气上来了,他不管不顾地吼道:“我李云龙的兵,命是命!不是您地图上一个可以随便涂掉的数字!昨天已经死了八百多个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再白白死在一片破山头上!”
刘文锋缓缓转过身。
他终于正眼看向李云龙,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平静,看得李云龙心里直发毛。
“老李,你以为,我让你进攻,是为了拿下那座山头吗?”
李云龙愣住了:“那……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看。”刘文锋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我要亲眼看看,栗林忠道这套‘蚁穴’,究竟是怎么运作的。我要看他火力点暴露的顺序,看他火力转移的速度,看他炮火反制的精度。我要看他这只乌龟,在受到攻击时,会先伸出哪个脑袋,又会把哪个脑袋缩回去。”
他走到舷窗边,举起望远镜,望向远处那片沉默的岛屿。
“昨天,你们的进攻,是试探。但那次试探,你们是被动挨打,所以你们只带回了伤亡和恐惧。今天,这次进攻,是观察。我们主动,我们旁观。二营的弟兄们,不是去送死,他们是鱼饵,是用来钓出水下那条大鱼的诱饵。”
“战争,有时候就是一本账。我们得先知道花多少钱,才能买到我们想要的东西。现在,我要用一个营的代价,买来栗林忠道防御体系的精确图纸。”刘文锋放下望远镜,回头看着李云龙,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这笔买卖,你觉得,划算吗?”
李云龙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被刘文锋这套冰冷、残酷、却又无法反驳的“生意经”给震住了。他脑子里想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士兵,是他们的鲜血和生命。而刘文锋想的,却是成本、数据和收益。
这套逻辑,他李云龙学不来,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才是指挥一场大战役的将帅,该有的思维。
“……是。”李云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火。他转过身,对通讯兵吼道:“传我命令!让王老虎那个混小子,给老子把二营拉出来!告诉他,一个小时后,进攻三号高地!让他给老子打出猛虎团的威风来!”
吼完,他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靠在指挥台边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揉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