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背后的双翼振动,速度极快,转眼就带着徐醇娘来到了内门弟子的住处。
在确定陈曦凰没有跟来后,他这才收敛双翼,缓缓降落。
“醇娘,事发突然……”
他松开了手,正想与怀中的女孩道歉,可却忽然发现对方却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一动不动。
“醇娘?”他又唤了一声,稍稍提高了些许声量。
怀中的女孩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一个激灵站起了身子,脸蛋却红扑扑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方才情急,不得已而为之。”楚宁也自觉刚刚自己的行径太过冒犯,赶忙道歉。
“没……没事。”徐醇娘闷闷的应了一声,脑袋依然埋得极低。
楚宁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以为对方还在生气,他继续解释道:“我身体的状况我是清楚的,我只是不太想让曦凰知道此事,接下来我还要护送她前往蚩辽完成和亲,如果她知晓此事,可能会影响后面的计划,这对北境极为重要,不容有失。”
徐醇娘听闻此言,立马抬头看向楚宁,错愕的问道:“你还要去蚩辽?”
楚宁自然点了点头。
“你疯了吗?你身体这个状况,哪里还能去蚩辽那般凶险的地方!?”徐醇娘的声音陡然大了几分。
“不好生休养的话……”
“醇娘,我的身体我们都明白,不是靠着休养就能有所好转的。”楚宁却平静的打断了徐醇娘的话。
听闻这话的徐醇娘明显一愣,眼眶又一次开始泛红,她显然也明白楚宁体内的状况,是在朝着近乎不可逆的方向发展,确实不是靠着丹药之类的东西可以扭转的。
楚宁见她这副模样,心头不忍,缓和了语气:“醇娘,我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我不想就待在这里等死,那……”
“那太窝囊了。”
徐醇娘一愣,她倒是能够理解楚宁这样的心境,但她的担忧却难以因此消减:“可是,蚩辽境内危险重重,三师兄还说过,现在蚩辽也不愿和亲继续进行,你进入蚩辽境内后,必定会遇见一些麻烦,如果过多动用体内的力量,可能你连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都不会剩下。”
“哪怕只有一天时间,也好过等死。”
“我阿爷曾说过,一个人从认命等死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楚宁的回答却格外坚决与笃定。
徐醇娘咀嚼着楚宁这番话,因为难以辩驳,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楚宁知道,徐醇娘并非那种蛮不讲理之人,也趁这个时候,软下了声音:“更何况,我也并非死路一条,在离开军营时,嫦玄前辈曾指点过我一二,如果一切顺利,我说不得会有一线生机,所以醇娘你也不必为我担心。”
徐醇娘听闻这话,顿时抬起了头,目光直直的看着楚宁,好一会时间,直到楚宁快要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时,她问道:“真的?”
楚宁连连点头:“真得不能再真了!”
徐醇娘明显还有所怀疑,但也无法求证,只能在那时伸出手,指着楚宁,恶狠狠的言道:“楚宁,你若是敢骗我!”
“你就死定了!”
……
虽然已经接受了楚宁要护送陈曦凰去往蚩辽的现实,但徐醇娘对此依然放心不下,她不顾楚宁反对,生拉硬拽着楚宁去到了龙铮山的丹药室,又为其好好的诊脉了一番。
看得出,对此她颇为用心,足足耗去了一刻钟的光景,方才松开了放在楚宁手臂上的手。
“师尊到底给你体内灌入了什么东西,竟如此霸道……”她紧皱着眉头嘀咕道,语气中竟是颇有几分对薛南夜的不满。
也幸好如今的薛南夜依然昏迷不醒,否则以此刻徐醇娘的怒火中烧,保不齐还得寻到对方,劈头盖脸的大骂一场。
“嫦玄前辈曾说过,此物似乎唤作圣髓,但我查阅了很多书籍,都并未见过与之有关的记载,而且此事也不能怪薛山主,若无此物,此刻我可能已经因为神性失控而死,此物虽然也带来的麻烦,但至少保住了性命,而且也有一些对应的破解之道。”
“虽然破解之法相当困难,但怎么也好过之前,只能坐看神性扩散。”楚宁倒是分得清其中区别,开口为薛南夜辩解道。
徐醇娘当然也明白其中缘由,她叹了口气,说道:“若是师父在就好了,他医术高明,说不得是有办法的。”
徐醇娘口中的师父,自然不是那位昏迷多日的薛南夜,而是上一任龙铮山木本府的府主。
楚宁曾听她提起过几次,那位前辈在医道以及灵植养成之事上颇有本事,却被有心之人以家族安危胁迫,而不得不辞去了木本府府主的职位,离开了龙铮山。
“无碍,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求不得。”楚宁笑着宽慰道。
“你倒是看得开!”徐醇娘闻言,没好气的白了楚宁一眼,旋即又快步走到了一旁,从案台上取来了纸笔,伏案疾书了起来。
“醇娘,你这是?”楚宁有些好奇开口问道。
可徐醇娘却并不回应,只是闷头写着。
楚宁倒也不好催促,只能定睛看去,却见徐醇娘在其上所写的不是旁物,正是自己的病情。
她书写的速度很快,但条理清楚,对于自己病情中所有的细节都并无遗漏,足足小一刻钟后,方才手臂,将之装入了一个早就备好的信封中。
楚宁隐约瞥见上面写着的字迹:恩师白悬石……
而做完这些的徐醇娘终于抬头看向了楚宁,她解释道:“云州之战大胜后,师父似乎借此说服了他族中的老小,主动与我取得了联系,他虽然如今碍于朝廷之上的某些威胁无法亲自前来,但却依靠自己在族中以及兖州的影响力筹集了不少药材,托人送来的同时,还给我带了封信,向我询问师尊的情况,想要帮着我做出些应对,以更好治疗师尊的病症。”
“我昨日才将师尊的情况归总完毕,本来是准备今日遣人送去,既然你恰好来了,我也将你的病症一并告知师尊,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楚宁当然不会拒绝这份好意,不过却又不免有些好奇的多问了一嘴:“那位白前辈是兖州人士?”
兖州就在褚州以南,鱼龙城百姓迁居之所,邓染留下的封地也在兖州,如此说来,距离龙铮山倒也并不算远。
甚至当初与陈吱吱一道,楚宁还曾在兖州,杀了不少允收百姓的兖州官员。
“嗯,在兖州真观城,据说自从四五百年前,从西境峡州迁徙而至后,就一直没有离开真观城,在当地颇有威望。”徐醇娘说道。
楚宁闻言心头一凝。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本已经失传的医道圣书《医经》,其执笔人白玉章先生就曾是西境人士。
传闻中,他着书之后,因为书中记载了活死人生白骨之法,逆了天道,被至高天降下责罚,神魂俱灭的同时,连其书也一同消失在世间。
而徐醇娘那位极善医道的师父,祖上也是西境人氏,又巧之又巧的与白先生同姓,难不成是白先生后裔?
但很快,楚宁就摇了摇头,甩开了脑海中这些忽然泛起的猜测。
毕竟单凭这两点,就做出这样的猜测,未免有些过于草率,更何况,这也不是现在的他应该去关心的事情。
而就在他收敛思绪,抬起头时,却见徐醇娘不何时不见了踪迹,他正疑惑间,其又去而复返,怀里却多出了一大包丹药瓶。
楚宁一愣,神情不解:“醇娘,这是……?”
徐醇娘不语,只是将那一大包丹药放在了楚宁的跟前,一字排开,这才如数家珍一般的介绍道:“这是玄灵固元丹,由三百年玉髓芝辅以百年地心乳、五行灵果加之晨曦花露炼制而成,一枚可抵五境修士三年苦修,药性中正平和,既能温和拓展经脉,强化丹田气海,又能固本培元。”
楚宁听到这里,心头一颤,这丹药他虽未曾听闻,但所有之药材,却极为名贵,想来价值不菲。
可徐醇娘却并未停下,接着又指着另一瓶丹药言道:“这是太初归元丹,是归元丹的上阶品级。由千岁级的黄牙参配以凝魂花、紫龙血藤以及七彩月兰炼制而成。服之药力直贯丹府,不仅能如归元丹一般,固本培元,修复伤势,还能使修士神识更为凝练,操控更为精微。极大增强对幻术、心魔的抵御力,稳固心神。”
“这是乙木转神丹,以千年长生莲的莲心配以血玉灵芝、地龙灵筋加上甲木……”
“停!停!停!”见徐醇娘滔滔不绝的介绍这些价值连城的丹药,心头疑惑的楚宁赶忙叫停了对方,然后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下问道:“醇娘,你把这些丹药拿出来作甚?”
“给你带上啊。”徐醇娘理所当然的说道。
“你体内的状况复杂,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丹药有用,所以你都备上,到时候哪个有用,吃哪个。”
楚宁闻言一愣,他看了看眼前这满满当当的十多个丹药瓶,暗觉徐醇娘这怕不是把龙铮山的家底都掏了出来,他顿时面露苦笑:“醇娘,我身体的状况特殊,非药石可医……”
“胡说!你最主要的病根是因为那个什么圣髓侵蚀你的丹府,这些丹药都是可以增强体魄修为的丹药,你的修为增强,丹府自然也跟着增强,圣髓侵蚀的速度不就慢下来了吗?”徐醇娘却打断了楚宁的话,笃定言道。
要说这徐醇娘毕竟是内行,楚宁这番话,若是面对韩遂亦或者吕琦梦这些对药石之道所知不多的家伙,倒也足以蒙混过关,可面对徐醇娘,却被其一眼瞧出了漏洞。
楚宁脸上的笑容愈发苦涩,他没法否认此事,便又说道:“这话是没错,但单靠这些丹药对我修为以及丹府的提升,并不算大,也只能稍稍减缓我丹府被圣髓侵蚀的速度,我就算把这些灵丹妙药,一股脑全吃了,且不说能不能完全吸收,即使真的吸收了,也最多给我延长一个月的寿命,岂不糟践了这些宝物?”
楚宁这样的推测已经是相当乐观的结论,事实上,同一种丹药,往往前三枚的效果最佳,越往后面,其药效就会开始锐减,这也是为什么,一些王孙贵胄,钟鸣鼎食之家的嫡系后裔,即使有大量丹药灌注,自身不够勤奋的情况下,修为依然会表现得不尽人意的原因所在。
如果算上这些因素,这些丹药能给楚宁带来的续命时间,实际上不会超过二十天。
“那又如何?总归是有用的不是吗?”徐醇娘却毫不意外,显然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如此多名贵之物,只能换我一个月不到的寿元,未免过于浪费……”楚宁自然觉得不妥,出言婉拒道。
“可也许就是这多出的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能让你找到遏制圣髓的方法!难道你觉得自己的命,比不过这些死物?”徐醇娘也皱起了眉头,语气中带起了一股不悦的味道。
楚宁不由得再次面露:“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些东西毕竟是龙铮山的所有物,而且皆极为名贵,应当是留着给门中有潜力的弟子突破修为桎梏所用,我岂能如此自私……”
“这怎么能叫自私呢?没有你,就是这丹药再多十倍,我们也不可能在云州取得这场大胜,你能活下去,比什么丹药对我们都重要!”
“可若是吕姑娘他们需要此物时,你又……”楚宁还是觉得不妥。
“没关系的,师姐他们只知道打打杀杀,根本不清楚这木本府里到底还有多少丹药,我说多少就是多少,他们不会怀疑的。”徐醇娘却是一脸的笃定回应道。
“这不是一回事,这毕竟是龙铮山的东西,我们私自挪用,本质上不就是偷盗了属于吕姑娘他们的东西吗?”楚宁严肃的说道,还是不愿接受这般贵重之物。
这个问题显然也困扰住了徐醇娘,女孩闻言皱起了眉头,想了许久。
然后,她忽然抬头,看着楚宁,用格外认真的语气言道:“那你下次见了他们,记得说声谢谢!”
楚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