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九，咱们也换身行头，去那天水茶楼喝杯茶。”
陈虎说着，自己先起身走向内屋。他知道，有些线索，就得在对方自以为安全的地方，才能不经意间摸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堂天水茶楼，脚步轻快地拾级上了二楼，拣了个临窗的清净角落坐下。
陈虎随手翻着桌上的茶单，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慢慢划过，眼角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
虎九则故作闲适地靠着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活脱脱一副等生意伙伴的商人模样。
刚坐定没片刻，虎九的目光已像探照灯似的在二楼转了个遍，随即微微倾身，用茶杯挡住半边脸，压低声音对陈虎道：
“陈爷，您瞧着没？这茶楼可真是‘藏龙卧虎’—— 靠窗第三桌那几个，看着像跑江湖的，可指节上全是老茧，腰板挺得比兵丁还直；还有吧台那边记账的，眼神毒得很，咱们刚上楼时他就偷摸打量了三回。”
陈虎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嗯，看来咱们是找着‘大房子’了。”
“大房子？”
虎九眉梢一挑，显然没听过这说法。
“呵呵，”
陈虎呷了口茶，茶香混着水汽漫开，
“听过参帮吗？”
“略知一二。”
虎九点头，
“听说东北山里的参帮都是刀头舔血的主儿，专做野山参买卖，手里都有硬功夫。”
“没错。”
陈虎放下茶杯，声音压得更低，
“这‘大房子’就是参帮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开的交易点，表面上是茶楼酒肆，实则是他们囤积参货、联络各路买家的窝点。
你看这二楼的格局，桌与桌之间都隔着半人高的木屏风，既方便说话，又能挡着外人视线 —— 不是做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犯不着这么讲究。“
虎九这才恍然大悟，再看那些屏风时，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这么说，熙洽昨天来这儿，是见参帮的人？”
陈虎没直接回答，只是端起茶杯，对着窗外的街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底的光却越来越亮。
没想到自己把这些江湖的三教九流给忽略了，如果进山传递消息，没有比这些参帮的人更合适了。
要说这参帮的雏形可追溯至清代。
当时朝廷对东北实行 “封禁政策”，严禁汉人进入采参，因此早期采参者多为偷偷闯关的流民，为对抗官府巡查和自然风险，自发形成了带有秘密结社性质的组织。
民国后封禁解除，这类群体规模扩大，逐渐演变为 “参帮”。
民国东北军阀割据，参帮为生存常需向当地军警、土豪缴纳 “保护费”，部分势力较大的参帮甚至与官府、土匪勾结，形成灰色利益链。
有些参帮为垄断采参区域，会与其他帮派或土匪火拼，手段狠辣。
历史上记载，九一八事变后，东北被日军侵占，部分参帮为自保，被迫为日军提供山参作为军用补品或充当向导，协助日军进山 “清剿” 抗日武装；
想到这里，陈虎眼底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分，像结了层薄冰。
这参帮里，怕是早就被日本人钻了空子，收买了不少眼线。
他忽然想起当初初遇苏婉莹一行人时，对方既能找到猎户带路，自然也能拉拢参帮绘制山林地图， 这些常年在深山里讨生活的人，对地形的熟悉程度，远比寻常百姓更具利用价值。
“小日本的手，真是伸到了每一条缝里。”
他低声啐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陈爷？”
虎九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惊得一愣，刚要追问，却见陈虎抬手示意他噤声。
“没事，喝茶。”
陈虎端起茶杯，指尖刚触到温热的杯壁，目光却猛地定在茶楼门口 ，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掀帘而入。
竟是火凤凰。
她身边还跟着保平，两人正往楼梯口走。
走到拐角处，火凤凰像是感应到什么，下意识抬头往二楼扫了一眼，视线与陈虎撞个正着的瞬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锐气的眼睛里，倏地迸出惊喜的光，连脚步都顿了一下。
她迅速低下头，对身边的保平低声交代了几句，看口型像是让他在楼下等候。随后，火凤凰整了整衣襟，抬步上了二楼，穿过稀疏的茶客，径直朝着陈虎这桌走来，脚下的青布鞋踩在木质楼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响。
“虎子叔！”
火凤凰一声称呼喊得自然又亲昵，再没有半分先前的生涩和别扭。
这些时日，她早已知道了了陈虎的身份，也打心底里认了这个行事果决、心怀大义的长辈。
“坐吧。”
陈虎抬手示意，目光里带着几分暖意。
“谢谢虎子叔！”
火凤凰脆生生应着，在对面的空位坐下，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好奇与崇拜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
她始终记得，当初若不是陈虎出手相助，自己和保平怕是早已没了活路。
正说着，楼梯口传来轻响。
保平领着个端托盘的伙计走了过来，老远就躬身行礼：
“虎爷！”
伙计麻利地将托盘里的东西摆上桌：一碟松子糖、一干果，还有一壶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汤清亮，飘着淡淡的兰花香。
“保平，坐。”
陈虎看向这个总是闷头做事的年轻人。
“谢虎爷！”
保平脸上瞬间泛起红光，像是得了天大的恩宠，连忙在火凤凰身边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眼神里满是激动。
待伙计下楼后，二楼的嘈杂声似乎被隔绝在远处。
没等陈虎开口询问近况，火凤凰已经按捺不住，往前凑了凑身子，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急切：
“虎子叔，我们想跟着您干，一起打狗日的小鬼子！”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淬了火的星星，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旁的保平也用力点头，紧攥着拳头，喉结动了动，虽然没说话，那股子豁出去的劲头却和火凤凰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