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媳妇儿留下的信,顾承淮心情顿好。
仿佛,冷冷清清的家,重新变得温暖。
将家里前前后后收拾一遍,顾承淮锁好门窗,转身出门。
去孟家蹭饭。
到的时候,院子没什么人,不似寻常热闹。
“人呢?”
听见这一声,孟老爷子和孟九思前后脚从屋里出来。
“承淮来了。”老爷子招呼一声。
孟九思扯动嘴角,似乎想露出笑,可惜失败了,“妹夫。”
“这是怎么了?”顾承淮察觉到不对劲,眸光诧异。
妹夫不是外人,他既然问,孟九思没想过隐瞒什么。
将今早刚收到的电报递出。
什么话也没说。
神神秘秘的。
顾承淮心中如是想,接过那张纸,修长有力的手指打开,垂眸看去。
【袁琴杀人死】
五个字,连标点都没有。
发电报费钱,大家都这么发,经常收发电报的人都掌握了一门主动断句的技能。
这五个字的意思是——袁琴杀人,自己也身死。
顾承淮是这么理解的。
袁琴?
四舅哥的前妻。
她杀人?!自己也殒命了!?
这……
“怎么回事?”顾承淮皱眉。
孟九思坐下,闷了两口凉茶,烦躁没消,然说话语气与平日无异,仍旧平和。
“袁琴杀人后,自杀了。”
说此话时,他向来冷静镇定的黑眸是恍惚的。
显然,很是懵逼和意外。
“……杀的什么人,又是为什么?”顾承淮眸底暗沉。
他想到京墨和广白。
袁琴是他们的生母,她犯下大罪,势必会影响他们的前程。
等以后恢复高考,可能会卡在政治审查这一关。
孟九思轻叹,“袁家人。”
因为什么,都不用他再废话。
顾承淮也猜得到。
无非是,忍耐许久的人,不想再忍了!
“四哥要带京墨和广白回首都吗?”
孟九思一直在考虑,沉吟片刻,说道:“不回。”
人都葬了,再回去也没什么意义,还会让儿子成为别人讨论的对象。
“他俩知道了吗?”顾承淮多问一句。
孟九思未语。
还没有。
他不知道怎么说。
孟九思知道,京墨心里对袁琴有怨,可是怨得再深,也没想过她死啊。
小白总说自己听哥哥的,可心底未尝不想亲近亲娘。
要是他俩得知生母的死讯,肯定会难过。
孟老爷子知道孙子为难,拍拍孟九思的肩膀,叹道:“早说比晚说好,他们总会知道。”
顾承淮点头表示赞同,“是……”
话还没说完,便见京墨广白兄弟俩并排走进家门。
看见院里的人,京墨浓黑的眉一挑,朝洗手池走去,喊一圈人后,问道:“爸,啥时候吃饭?”
孟九思对上儿子那张朝气蓬勃的脸,不知道怎么张口,暂且压下心头杂乱,回答道:“医院忙,没来得及做,我去食堂打饭,想吃什么?”
林昭在的时候,京墨广白不用操心吃什么,甭管做什么好吃的,都有两个侄子的一份。
想到食堂饭菜的味道,两个小子都不太乐意吃。
“爸,不然下点面条,再一人煎一个鸡蛋,小姑不是留下不少辣酱,我想吃辣酱拌面。”京墨提议道。
小白忙点头,“好哇好哇。”
孟九思点头,“成,那就下面条。”
话说完,眼神歉疚地看着顾承淮,“你也先将就下,改天再请你吃大餐。”
顾承淮跟上去帮忙,嘴上道:“客随主便,吃什么我无所谓。”
出了那么大的事,有的吃不错了。
饭毕。
锅碗是顾承淮收拾的,他刻意留出时间,叫四舅哥跟京墨广白说实情。
孟老爷子坐在院子,心里并不如面上那么淡定,时不时看向紧闭的房门,眼底闪过担忧。
他的两个曾孙到底是袁琴亲手带大的,哪怕他俩对亲妈有怨,也不会不难过。
“唉。”
顾承淮听见这声好重的叹气,眸光微顿,甩甩手上的水,坐到老爷子旁边。
正当这时。
屋里传来一道幼兽悲泣的哀鸣。
声音嫩嫩、尖尖的,努力压制哽咽,没压住。
是小白。
“爸爸,死掉的意思是不是……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呜呜呜?”小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呜呜咽咽的,听的人心里发紧。
孟九思双眼发涩,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
“小白……”他声音艰涩,想安慰又不知该说什么,头一回恨自己嘴笨。
小家伙明白了什么,朝孟九思张开手。
在孟九思抱起他的瞬间,小小短短的手臂紧紧搂住爸爸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哭得打嗝儿,小身子一颤一颤的。
“爸爸,呜呜呜……”
小白是个极懂事的,他内心知道,袁琴的某些举动不可原谅,所以压制自己想亲近妈妈的心情,不愿看爸爸哥哥为难,他想的是,等他长大,有了工作,就能用自己赚的钱去看妈妈,一年看一回就可以。
没想到,妈妈没活到自己长大。
他在五岁不到的年龄,永远的没了妈妈。
孟九思轻拍儿子的后背,什么也没说。
京墨低着头,眼眶一点点发红,豆大的泪水砸在他的前襟,晕湿一片。
见状,孟九思眸底闪过复杂,扣住他的手腕,将大儿子也拉进怀里。
小少年的头靠在爸爸宽厚的肩膀,情绪渐崩。
孟九思感觉肩膀阵阵潮湿,布料紧紧贴住皮肤,黏糊糊的,令他的心也下起雨来。
良久。
京墨抬起眼,眼皮微微肿起,双眼泛红,连鼻头也是红的。
清亮的嗓音有些哑。
“爸爸,她怎么没的?我想知道。”
再怨恨袁琴把娘家看的比他们重,在她死后,恩怨尽消。
小白如失去母兽的小狼一样,窝在孟九思怀里,一下下抹泪,哭的隐忍又克制,他对哥哥问的问题同样好奇,便也看着孟九思。
儿子还小,孟九思不好提袁琴杀袁母、娘家兄弟及弟媳的事,只说她死了。
闻言,只能含糊道:“是意外。”
他心里是有些怨袁琴的,怨她哪怕死都没替两个儿子想一下。
她血腥杀掉袁家三口,自己倒是一了百了,却没想过……儿子有她这么个杀人凶手的母亲,以后怎么办?
哪家好单位不政审!
只这一条,京墨和小白的路就被堵死了!!!
思及此,孟九思眼底满是冷嘲。
不愧为袁家人,骨子里一脉相承的自私。
他还当袁琴永远不会清醒,永远都会为袁家人付出一切,原来不是啊,她也有血性,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看出爸爸不愿意多言,京墨猜到真相不那么好,没多追问。
现在不知道没什么,等回首都他会知道的。
“小白,走,哥带你洗脸,再哭你眼睛要睁不开了……”京墨对弟弟说。
小白搂住爸爸的脖子,“不去。”
“别任性!”京墨看着弟弟。
孟九思揉揉好大儿的脑袋,温声道:“你先去,我劝劝小白。”
京墨没啰嗦,麻溜地离开屋。
径自来到洗手池洗脸。
水撩到脸上的瞬间,脑海闪过袁琴温柔耐心地给他和弟弟洗脸的场景,眼睛又是一酸。
他吸了吸鼻子,一下下撩着水,脸上都是水,没人能看出他的脆弱。
“京墨,你姑给你和小白留了东西,你跟我回家取。”顾承淮突然道。
京墨回过神,问道:“是啥?”
“不知道。”顾承淮故作不知,他的本意是想劝京墨别一直想伤心的事,当然得卖卖关子,唤起小孩的好奇心。
京墨确实很好奇,不住地想姑姑给自己留了什么。
“哦哦。”
擦干脸上的水,他和顾承淮一同往顾家走。
京墨以为姑父会劝劝自己,没想到对方一句劝慰的话都没说,这种态度让小少年很舒服,神经都舒展开来。
来到顾家。
顾承淮走进儿童房,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大大的布袋子。
“里面的东西全是留给你和小白的。”他说。
尾音才落,又补充,“都是你姑姑亲手做的,神神秘秘的,我连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林昭的床边人,一颗心都落在媳妇儿身上,怎么会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故意说不知道,纯粹是为了放大两个孩子得到礼物的惊喜感。
谁人不想被全心全意对待?
更别说,眼前的小孩刚失去生下他的母亲。
果然。
京墨心底冒出丝丝欢喜,漆黑的双眸亮如繁星。
打开布袋的口,看见是些布料制成的东西,有衣服,还有些别的什么,只透过袋口并不能看出是什么。
“回去再看,鼓鼓囊囊的,等会不好装。”顾承淮提出建议。
京墨乖乖应下。
顾承淮将人连东西送回孟家。
出来散散心,少年的心情好转了些。
停在孟家门口,京墨向顾承淮道谢,“姑父,谢谢你。”
听到这话,顾承淮微怔,心也跟着软了下,伸手揉揉他的发顶,笑道:“你姑姑希望你和小白开开心心的。”
京墨愣了下,嘴角露出不明显的笑,小声道:“嗯嗯。”
家庭发生变故的孩子,都早熟的可怕,不能把他们当普通的孩子。
看吧,顾承淮说的话,每一句言外之意,他都能听懂。
顾承淮没多留,将京墨送回家,便将空间留给他们父子三人,至于孟老爷,早进屋歇着了!
……
屋里。
对着孟九思和小白疑惑的脸,京墨出声解释,“这是姑姑留下的东西,姑父说是姑姑送我和小白的。”
怏怏的小白来了精神,蹬蹬蹬走到哥哥旁边,红通通的眼睛盯着大布袋。
“啥?”声音软软的,带着些许喑哑。
“不知道,一起看看。”京墨回答,然后取出袋子里的东西。
先是两套棉衣。
紧接着,是两个快一人高的软玩偶。
只看形状,略小的那个似乎是个兔子,长而软的耳朵,黑眼睛,红鼻头,脖子上系着格子丝巾,可可爱爱。
大的那个是只白灰色的小狼,大大圆圆的脸,同样是黑色绿豆眼,鼻子大而黑,狼玩偶穿着蓝色的背带裤,超级萌。
“是小兔子!”小白欣喜地惊呼,沙哑的声音染上轻快,“是我最喜欢的兔子!!”
京墨虽不像弟弟那样,激动地欢呼,却也抱着狼玩偶,眼睛微亮。
孟九思道:“也不知道你姑姑什么时候做的,家里连个缝纫机都没有,这是她一针一线缝的,你俩珍惜着点。”
想到妹妹,他的心都是暖的。
好在有昭昭留的玩偶,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两个儿子。
京墨点着头,“我会的。”
小白忙说:“我也会的。”
他个子矮,抱着兔玩偶会拖地,怕弄脏,只得求助孟九思,“爸爸,你帮我把兔兔放到床上!”
孟九思帮忙抱起,往床边走去,用手捏了捏,还怪软的。
他笑着说:“你俩以后睡觉有东西抱了!”
就是夏天抱着会热。
“嗯嗯,我要抱。”小白爬上床,和他的兔兔玩偶并排躺下,小胳膊一伸,抱住玩偶,眼睛弯起来。
“想怎么抱就怎么抱。”孟九思宠溺地说。
见两个儿子情绪好转,他放下心。
……
顾承淮写一封信寄回老家,说的是袁琴和袁家没了的事。
在他看来,袁家是没了。即使还留下个袁金宝,他还是个孩子,身无所长,性格讨厌,没了宠他纵他的袁家人,沦落成拖油瓶,活着都艰难。
听说袁金宝没被下毒手只是因为,事发的时候,他在上学,不然……
顾承淮寄出信,没在军区久待,收拾完行李,提前出发去首都,明面上是去进修,实则是想在此之前,处理掉一月前伤到他媳妇儿的人贩子。
听说那位霞姐心思诡谲,招的事半真半假,害得一个公安丢掉性命。
她却丝毫愧疚都无,还猖狂的笑人家蠢,连她这样的人说的话都敢相信,死了也活该。
太嚣张了!
顾承淮看不得这人猖狂,打算协助当地的公安同志,剿毁不该存在的组织。
孟九思得知他的打算,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当心,同时告诉他几个联系方式,告诉他需要人手便去找这几人,他们欠了他人情,会帮忙的。
顾承淮应下,问道:“需不需要我去袁家看看?”
“不用。”孟九思道,“人都埋了,没必要再去。”
他也不想给妹夫添麻烦。
袁金宝可还在呢,永远不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更不缺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人,别让金宝有机会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