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通那光秃秃的头摇了摇:“从我跟着齐总干开始,就不知道这个0002号是谁。他从来都不说,我也不问。一开始我以为这个人在外地,结果,几十年了,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你从来没问?”钟葵饶有兴致。
“这是齐总自己的事,创业的时候合伙人分分合合是常有的事,很正常。”徐通回答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东郡实业到了今天这个规模,那个0002号元老竟然没有回来分一杯羹?”显然钟葵有不同意,“这么多年,齐东郡从来没有和你们提起过这个人吗?”
徐通又一次摇头:“没有。”
“那就更奇怪了,一个人可以忍住几十年不提的人,有那么重要占据着公司二号的工位,显然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因为不可说。一个不提,一个不来。”钟葵把玩着手中的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了“0002”,“这个二号,看来是非找出来不可了。”
齐飞的声音传来:“徐老,您还记得当初齐总找你做的第一单生意,收货方是谁吗?”
徐通依旧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还是那句话,这么多年来和我齐总的默契,很多事情他不说,我就不问。这是我对他的基本信任。”
“但是你的眼神躲闪了。”钟葵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徐通笑了,这笑容意外地带着一丝狡黠,和他那看似憨厚的模样大相径庭。
的确,一家企业风风雨雨几十年,能始终占据着0003号工号到现在,不可能是白纸一张。
“这位小姑娘,你想多了。”他称呼钟葵为“小姑娘”,这种看似亲切的称呼,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他的资历和权威。
但是他面对的毕竟不是一般的“小姑娘”,钟葵拿起手边那份鲁蔓准备的名单,不紧不慢地发问:“你应该和齐东郡年纪差不多,现在不过六十出头,作为一名企业家来说,这不算个很大的年纪,可是我看你很早就退出了公司的管理岗位,为什么?”
“这个问题和齐总的创业故事有什么关系吗?”徐通的眼中掠过一丝怀疑。
“你是他的创业伙伴,你的决定可以反映他的为人,我想挖掘下这背后的故事。”钟葵对答如流。
徐通看向了安静坐在一旁的鲁蔓:“这次采访真的是齐总要求的吗?”
“是。”鲁蔓回答简洁而有力。
徐通观察着眼前的这些人,犹豫着,直到他的视线和钟葵对视上了。
这个他口中的“小姑娘”,直勾勾地看着他,清澈无比的双眸摄人心魄。他就这么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舍不得移开目光,就是觉得心底被什么东西触动了,那些被掩埋的心事沉渣泛起,让他如鲠在喉。
“你知道人在恨一个人的时候,会有一种特殊的眼神,我们叫‘愧疚之眼’。对于齐东郡,你刚才充分地表露了自己的信任和欣赏,我相信你真心觉得自己是这么想的,毕竟一个人骗自己久了,就会认为谎言就是真实。但是你的身体很诚实,我说你刚才躲闪的眼神,可不是随意的躲闪,这种特殊的回避又回视的矛盾眼神,只有在有羞愧情绪的时候才会出现。看来,你对齐东郡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是完全的信赖,尤其是这第一笔货,它是这场创业美梦的开端,但似乎对你来说,这背后还有梦魇在追逐你呢?”
钟葵的声音缥缈却又如此清晰,一字一句钻进徐通的耳朵,他鼻孔微张,似乎在经历艰难的挣扎,随后苦笑道:“你们不是记者吧?我猜齐总出事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你既然已经猜到了,那么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吧,这对于我们救齐总很重要。”齐飞开诚布公地说道。
见徐通还是迟迟没有开口,钟葵张口就是“猛药”:“一个快要死的人,不应该像你这样瞻前顾后,何况说了还能救你的老伙计。”
她这话不仅惊到了徐通,也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纷纷向她投来诧异的眼神。
齐飞更是在她耳边小声说:“咱调查情况可不能带人身攻击。”
“他自己知道还能活多久。”钟葵说着看向了徐通。
“你到底是谁?”徐通有些激动,嗓音陡然变得嘶哑,一阵猛烈的咳嗽,猝不及防地竟然咳了一口血出来,把在场的人吓得不轻。
“算命的,你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年。”钟葵继续说道。
徐通听了不由得大惊失色:“医生也这么说!你竟然知道?”
“我还知道,齐东郡让你赶的那批货来路不正,你一直都知道。”钟葵知道,徐通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撬动了。
徐通垂下了头:“是的,别忘了我是一个裁缝,最熟悉的就是布料。那时候齐总让我处理的那批布料,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然后我在一些布角看到了一些英文的标记,加上布料上析出的盐晶,让我想到,浸湿布料的水不是普通的水,很有可能是海水。我一边疑惑一边按照齐总给的板型做衣服,这些一批尺寸很大,一看就是给老外穿的,这让我渐渐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些料子是走私来的,如果布料是走私的,那么这些卖给老外的衣服会不会也是走私?
当齐总拿着货款找到我的时候,这利润太高了,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但是,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如今东郡实业的几千名员工都以能成为集团的一员为荣,不能让他们知道,齐总的第一桶金是通过走私得来的。
但是我始终担心,这笔非法的收入会给我们带来麻烦,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越来越顺,生意越做越大,如今更是涉足各个行业,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服装厂了,这让我有点侥幸心理,认为这件事就是会这么过去,我不明白,这些人应该也和我们一样老了,为什么突然找上了齐总?”徐通说着,带着疑惑的眼神望着坐在对面的这些年轻人,仿佛他们会知道答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