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京城的天空。
革新司衙门前,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明暗不定,也照亮了上百柄出鞘腰刀的森然寒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
肃杀之气,几乎要化为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衙门正门,几十名清田武夫队的汉子手持水火棍,结成了一道人墙。他们都是余瑾从系统中召唤出来的精锐士兵,身上带着一股子血火里滚出来的悍勇之气。
此刻更是个个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外面数倍于己的大理寺卫士,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如同护崽的猛虎。
人墙之外,大理寺卿孙铭身着三品官服,脸色铁青。
他身后,上百名大理寺卫士已经结成攻击阵型,刀枪出鞘,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将眼前这道脆弱的防线碾得粉碎。
“放肆!”孙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利,“尔等区区吏员,竟敢手持凶器,对抗朝廷命官,阻碍大理寺办案!这是谋逆!形同谋逆!你们担待得起吗!”
他色厉内荏地咆哮着,唾沫星子在火光下飞溅。
清田武夫队的头领,一个独眼龙壮汉,将水火棍重重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又是什么东西,俺们只认范大人的令!范大人没说让路,谁也别想从这儿过去!”
“你!”孙铭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独眼龙,“好,好得很!冥顽不灵,自寻死路!来人啊,给本官……”
“踏,踏,踏……”
就在他即将下令强攻的瞬间,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长街的尽头传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只见长街尽头,一匹神骏的黑马,载着一个身姿笔挺的人影,正缓缓行来。
马上之人,一袭青衫,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就那样单人独骑,走在空旷的长街上,仿佛不是走向一个剑拔弩张的战场,而是去赴一场清风明月的雅集。
火光渐渐照亮了他的脸庞。
苍白,平静,额角上那一道凝固的血痕,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分外狰狞。
“是……是余相!”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
孙铭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刚刚还嚣张无比的神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掩饰不住的惊疑与忌惮。
他怎么来了?
他不是应该在府里,舔舐伤口,做一只夹起尾巴的丧家之犬吗?
他怎么敢来?
就一个人?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余瑾已经到了近前。他勒住缰绳,黑马发出一声低嘶,停在了两方对峙的中央地带。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凶神恶煞的大理寺卫士,目光越过孙铭,落在了衙门口那群神情激动的清田武夫队身上,声音平淡。
“辛苦了,退下吧。”
独眼龙和一众武夫愣住了,但看着余瑾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们还是下意识地收起了棍棒,缓缓向后退开,让出了身后的衙门大门。
余瑾这才翻身下马,动作从容不迫。
他将缰绳随意地扔给旁边一个看呆了的武夫,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孙铭。
随着他的走近,孙铭和他身后的上百名卫士,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那是一种无形的势,源自眼前这个看似落魄的男人,却比他们手中锋利的刀剑更加逼人。
孙铭强自镇定,硬着头皮迎了上去,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是余相。不知余相深夜到此,有何贵干?下官正奉卢司空之命,捉拿人犯范仲淹归案,还请余相不要妨碍公务才好。”
他特意加重了“卢司空”三字,试图用卢颂如今的威势来压制余瑾。
余瑾在他面前三步处站定,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抬起眼,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我的人,也是你想带走就带走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带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霸道与轻蔑。
孙铭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当众抽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
他被这句话里蕴含的蔑视给激怒了,惧意被怒火压下,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余相!请您搞清楚!范仲淹身负人命官司,如今已是人犯!此案,按我大安律法,本就该由我大理寺接手调查!下官依法办事,何错之有?倒是您,如今已不是革新司司主,您这是要……公然抗法吗?”
他据理力争,把“法”字抬了出来。
听完他这番话,余瑾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充满了讥讽的笑容。
“法?”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然后冷笑一声。
“好一个依法办事。那本相倒是要问问孙大人。”
余瑾竖起了第一根手指。
“第一,陛下在太和殿上,只说了将范仲淹‘下狱会审’。敢问,圣旨何在?哪一道圣旨,指明了要由你大理寺来审理此案?”
孙铭的呼吸一窒。
圣旨?当然没有!卢颂只是让他趁着余瑾失势,快刀斩乱麻,先把人弄进大理寺再说!
余瑾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陛下也从未下旨,革去范仲淹的官职。他如今,仍是革新司的左膀主事,官居五品。你孙铭虽然官居三品,你身后的这些卫士,又算什么品级?让一群下官,来锁拿一位在职的上官,还摆出这副阵仗,孙大人,本相再问你一句,这算不算‘以下犯上’?”
“轰!”
“以下犯上”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孙铭和所有大理寺卫士的心上。
这顶帽子太大了!
在大安,这可是能直接削官罢爵的罪名!他们只想着奉命行事,仗势欺人,却忘了这一层最要命的规矩!
孙铭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余瑾的眼神愈发冰冷,他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语气也变得森然无比。
“第三,退一步讲,就算你们要拿人。圣旨呢?”
他盯着孙铭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拿人的圣旨,在哪儿?拿出来,给本相看看。只要你能拿出圣旨,本相二话不说,立刻让你把人带走!”
“若是没有……”
余瑾的声音陡然转厉,“那就是矫诏!是假传圣意!孙铭,你和你身后这上百号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脱不了干系!”
“矫诏”二字一出,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那些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大理寺卫士,“唰”的一下,脸色全都白了,握着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们只是听令行事的丘八,可不想跟着上官去陪葬!
孙铭彻底慌了。
他气急败坏,指着余瑾,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血口喷人!我……我乃是奉卢司空之命!”
“卢司空?”余瑾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卢司空能大得过圣上?还是说,卢司空的命令,如今已经可以取代圣旨了?”
孙铭被这一句诛心之言,逼得“蹬蹬蹬”连退三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满脸骇然。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疯子”。
这个男人,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失势,他手中的武器,从来都不是权位,而是律法,是规矩,是皇权!
他用你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来将你打得体无完肤!
衙门前,陷入了一片死寂。
上百名大理寺卫士,竟被余瑾一人,逼得不敢动弹分毫。
就在这时,衙门里,一个沉稳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范仲淹。他身上穿着囚服,但神情依旧坦然。
他走到余瑾身边,低声劝道:“主公,不必为了我,将事情闹大。卢颂此举,就是要激怒您。我随他们走一趟便是。”
余瑾摇了摇头。
“希文,你错了。”
他同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道:“一旦进了大-理-寺,是圆是扁,就由不得你了。那里是卢颂的地盘,黑的都能被他们说成白的。”
“这一步,是我们的阵脚。阵脚若是乱了,后面就不用再战了。”
“今日,我站在这里。没有圣旨,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把你从我面前带走。”
孙铭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渊渟岳峙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今天这人,是带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