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绥之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客栈前的官道。
雨水将青石板路冲刷得发亮,几辆马车停在路边,马儿不安地踏着蹄子,溅起细小的水花。
一道骑马的身影却窗进了视线,他的视线凝固了。而那身影,顾绥之熟悉无比。
是贤亲王萧占全。
他不好好的在金陵待着,来抚州做什么?难不成,抚州他也想吞下?
真是好大的野心。
顾绥之正想着,萧占全通体膘黑的马的缓缓停马车旁,微微俯身,对着马车内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明朗的笑意。
顾绥之眯起眼睛。大哥和父亲都曾提起过此人,说是皇室之人,却又不受约束。近些年因着天下大乱,不断扩张着自手底下的势力。
此刻,令他真正在意的不是萧占全,而是那辆马车。
就在萧占全说笑间,他朝着马车内递进去一颗青柑橘,马车掀起一角,露出了车内人的半边脸庞。
帘角翻飞间,惊鸿一瞥。
烟雨朦胧间,杏眸流光,远山黛眉之下秋水明眸,潋滟生光,青柑被接过,连同帘子一同被合上。
顾绥之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他头皮发麻,眼晕目眩。
虽只惊鸿一瞥,但他却觉时间已过千年。
那个落了悬崖,在无活路,尸骨无存的人,竟好好的坐在马车里……天底下,难道真的会有一模一样的人?
“客官?您没事吧?”送了热茶上来的小二闻声赶来,看到地上的碎片和顾绥之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顾绥之恍若未闻,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已经走远的马车。
虽只有个背影,但那一瞬间的印象已如烙铁般印在他的脑海里。
她穿着淡青色的衣裙,头发梳成了妇人模样,被一只白玉兰花簪挽起……
“客官?”小二又唤了一声。
“无妨。”顾绥之终于回神,声音沙哑,“收拾了吧。”
小二弯腰收拾碎片,偷眼打量着这位俊朗的客人。
方才还温润如玉的公子,此刻面色铁青,眼中似有风暴酝酿。
顾绥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必须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已经死了,尸骨无存,大哥每年都去祭扫。
难道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不,不可能,温氏医馆……一模一样的后院布置,这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巧合。
巧合太多,就不再是巧合。
他转身快下楼,在客栈门口驻足。
雨仍在下,马车却已经消失在了转角,他捞过斗笠,连忙追了出去,也不顾身后随从的声音,只冷冷抛下:“别跟来。”
…………
到了温宅大门,萧占全已经下马,正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马车旁。
马车帘子再次掀起,他手递出一把青竹伞。
“萧占全,雨大了,你且回去吧。”一个清泠的女声传来。
萧占全也不恼温洛没有接她的伞,笑嘻嘻将伞打开,为温洛拦了雨,“我才给你送今年早熟的青柑来,又听说顾晏之在抚州,很是担心你,你竟让我留一天都不肯。”
温洛看也没有看她,只冷冷道:“这些事,你本不可以做,再说,我也从未要求过你如此。”
不远处的顾绥之浑身一震。
这声音...虽然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清冷,但那独特的音色他绝不会听错。
是她!真的是她!
“好吧好吧,你不要生气,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不留就不留,我连夜走就是。”
萧占全撑着伞,都已经偏到了温洛那头去,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外头,语气亲昵,“今晚好生休息,那些青柑,我过几日在叫人送来一批。”
“至于那些叫你烦恼的人,我也会处理,你别忧心……”
“没有什么叫我觉着烦恼的人,只有你。”
“哈哈……是是是,我最叫你烦,我的错……”
听着这话里的亲昵,顾绥之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七年来,大哥的抛却生死,几度疯魔,而他愧疚不已,深夜梦回,怅然若失。如今,她却和另一个男人如此亲昵?
雨中的抚州城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顾晏之头戴斗笠,悄无声息的看着马车最终停在了城西一处僻静的宅院前。
即使隔着雨幕,顾绥之也能认出那熟悉的轮廓,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他,这就是温洛,他以为永远失去的那个人。
温洛从萧占全手里夺过青竹伞,缓步走向宅门。
就在她即将踏入门槛的瞬间,仿佛感应到什么,忽然回头望向顾绥之藏身的方向。他急忙后退一步,隐入树影之中。
心跳如擂鼓。
顾绥之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疑问,她为什么假死?这七年去了哪里?与萧占全是什么关系?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骗他和大哥?
人进了宅院里,身影消失不见。
雨越下越大,顾绥之在雨里,不知站了多久,雨打湿了他的衣袍,雨丝渗湿了衣衫,传来一片刺骨的凉。但他浑然不觉。
直到宅院的门关上许久,顾绥之才如梦初醒。
这件事,他必须好好计划下一步。
回到客栈已是傍晚,雨势稍缓。顾绥之换下湿衣,坐在窗前出神。
此事,他究竟要不要告诉大哥?
顾绥之不知道,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切都不真实。
而自己很清楚,他已经放下了过去,关于她的一切。
只有大哥没有放下,他看似还活着,不过只是活在一个,温洛还活着的世界里。
七年前,温洛刚死的时候,大哥几欲自戕,请了道士佛僧在府里唱唱跳跳,不过是求证着,她没死罢了。
若是让大哥知道她还活着,二人之间不定又要如何。
“叫石同进来。”顾绥之闭上眼,突然觉得有些脱力。
石同挠挠头,听说小将军叫自己,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巴连忙跑上了楼。
“小将军,可是有什么事?”
“将你调查的温氏医馆东家,说得再详细些。”
哦,原来还是这事,石同松了一口气,将调查得一一说来。
听完,顾绥之心情更加沉重,却也有了答案,“按照你的说法,温氏医馆东家上头无公婆,下有子女,家产颇丰,日子是快活的?”
石同挠挠头,不懂为何小将军要将自己的话重复一遍,但还是点点头,“是啊……外头那些小娘子都这么说,说这种日子简直是女子最好的生活。”
顾绥之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了。
既然她一个人过的快活,那么,就让她继续一个人自由自在吧。
当初是自己把她送到了大哥那,他决不能让悲剧再次上演。
毕竟,刀子他能够拦一次,可拦不了第二次。
她想杀大哥,她不爱大哥,她一个人待着,那样叫她快活。
而且,她与别人,有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