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那官家,问了一句:
“尔知兵?”
便将那矮几上的札子扫了,掉在那童贯身前。
那札子也是个顽皮,掉在地上也是个乱蹦。倒是辛苦了童贯,如同抓蚂蚱一样的扑在手中。
童贯如此的狼狈不堪,便惹来黄门公掩嘴笑来。
然,见那皇帝不笑,便又赶紧的捂了嘴,给生生的憋了回去。
童贯见此,便也收了自家的故作狼犺,规规矩矩拿了札子打开看来。
见字,姿媚豪健、痛快沉着,知是那蔡京所的手笔,便心里有了计较。
料也不是甚大事。
毕竟蔡京与他现在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什么大事这货能不给我事先通一个气来?
然,看了札子里面写内容,便也没那闲心去欣赏蔡京的字了。里面的内容看的那童贯冷汗都下来了。
心下却恼了那蔡京,暗骂了一句:你这老货!着实的一个不地道。
咦?这蔡京,这又是出的哪路幺蛾子?
倒也没写什么好听的。话给你说完了,激情也给你燃烧了,那咱就该讲点你不那么乐意听的了。
总体下来就写了三个字,“兵”、“官”、“钱”。
“兵”,所指,国家这“入财六分,兵占其五”的军队还能不能打。
“官”,意为,朝廷养的“食禄者日增,力田者日耗”令“国计民力安不窘乏”之冗,行政效力怎么样?
“钱”的意思就是,这两项不去解决,妄言开战就是个死!
说的也是,没钱打什么仗啊!
那位说了,你这不对,没钱了才会打仗!有钱赚谁没事干伤那和气干嘛?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的也不错,有时候也是因为钱太太多了才去打仗。可打仗并不是为了抢钱,掠夺的是资源,各种各样的资源,其中真还不包括你兜里的那点钱。
钱?说白了,也就是个以国家信誉做担保的货币。
更要命的是,这玩意儿的“法定价值”与“市场价值”是分离的!
在没资源,或商品短缺的情况下,那玩意就他妈的一张有数字的印刷品。
当一个国家的央行发布面值较大的流通货币的时候,也就是不能应对日益增长的通货膨胀,被迫发行较大面额的货币,试图让市场上的供求关系恢复正常的一个经济手段。
不过,这事,往往是个事与愿违。
一旦发行大面额的货币,基本上会导致“过多的货币追逐相对较少的商品”,引发更深层次的通货膨胀,即物价上涨,货币购买力下降。
一张一个亿这事,除了经济崩溃的国家,也就阎王爷他们家开的天地银行敢这样干!
所以,蔡京所言的“钱”也就是这个意思。
单纯货币改革,无论是“交子”、“钱引”都无关紧要,因为改来改去本质还是一样的。
发行“当五钱”、“当十钱”,哪怕你就出一个当百钱!也已经不能压制席卷整个国家的经济危机了。
要解决经济危机,解决那“食禄者日增,力田者日耗”,倒是比交子上多印些数字要靠谱的多。
这是一本经济账,也是浇向眼前这热血澎湃的文青官家,兜头的一盆冷水。
想要问契丹要燕云十六州?
先搞定自己家里的这摊子烂事吧!
童贯自是不晓得之中奥义,心下骂了蔡京祖宗十八代,怎的生出来这么一个玩意,写出来这么一个玩意来?
却在此时时,便又听那官家问了一声:
“可属实?”
童贯听了这话饶是一个心下惴惴,双手战战将那札子合了,哆哆嗦嗦的放在身前,垂手道:
“回主子,武康军尚可……”
咦?这就完了?人问你知兵不知兵!你却信誓旦旦的诅咒发誓说这屁真不是我放的!
许久,听那官家叹了声,喃喃道:
“原你也怕了……”
童贯听了这不温不火的抱怨来,也是个不敢抬头,然却又是个不敢不答。
遂,颤声道:
“待战时,可再行征召……”
这话回的连自己都没底气。
征召?倒是能多些个人。仅此而已。
童贯亦是积年的带兵,这军队可不是在于人多。
一个简单的“枪林御马”的步人阵,且是一帮人积年的反复演练,一直到相互配合得当才肯罢休。
兵,说白了,不是说穿上了步人甲就能上阵了。平常人你让他扛上几百斤的铁片?你还让他跑?能站稳了就不错了!还要说抡二十公斤重,一米八长的斧头砍人?这事说出来跟闹着玩一样。
童贯也是经得战阵过百,手上斩敌数十。
也曾见过那番兵如墙,铁马如林。
重骑一个冲锋便将那千余人的大阵一击而溃。
更可笑的事那些个未经训练的兵丁总是很自信的觉得,他穿了铁甲的双腿要比马跑得还要快些。
步军如此,那马军更是提不要提。
太宗时马军一人三马,静塞铁骑更是奢侈,达正兵一名,军马五匹。
而今,边军尚能做到一人一马。当作门面使唤的禁军,也只三人一马。厢军?什么是马?
那位说了,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
北宋朝廷也有保户养马的。
这话不假,《保马法》是安石变法中的一项。
主要内容是将原来由政府的牧马监养马改为由保甲民户养马。
保甲户自愿养马,可由政府给以监马或者给钱自行购买,并可以免除部分赋税。这样百姓也获利,军队的战马也有保障。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倒是个连骨感都说不上。这话怎么说呢?
骨感,说白了也就是个瘦了点,但终归是有吧?
《续资治通鉴长篇拾补》中记载:崇宁元年,朝廷统计养马的情况:
朝廷养马人数计一千七百九十七户,拥地三千多顷。共养马一千八百二十九匹。
河北东路二两七十八匹,河北西路一千四百一十三匹,京西北路一百一十五匹,京东西路十四匹,河东路九匹,开封府界、京西南路、京东路一匹也没有。
字面数据看上去是一户还不能平均养一匹马。
这朝廷养马的钱,养马的地都去哪了?
哈,你也别问,那基本上就是一本糊涂账,问了也会有人跟你说,这事不能说太细。
然,就马军而言,军士若没个三五年熟悉军马,拱了它吃喝,伺候了刷洗方可认主。
指望学两句“得,驾、喔、喻”就能让军马听话饶是有些个无稽。
而且,军马的职业寿命也是短得可怜。基本上也就是七八年,其中驯化需要个两三年,正经能上阵打仗用的,也就是个五六年的光景。过了这个齿龄也就老而不堪用了。
童贯见过战场惨烈。上得战阵,遇得刀箭,周遭亲朋血崩于前。惨死呼嚎之声充耳,血水残肢打面。
届时且不说那马,即便是人,到时候能不跑已经算是英勇也。
临战招兵?那只能是个害人害己,百无一利也!
那位说了,那也不至于说害人害己啊?
不至于?你这边英勇杀敌,冲锋在前,心下正在奇怪敌人怎么越杀越多呢!
回头一看,嚯!你的友邻、你的两翼、你的后援全他妈的跑光光了。
一个一线平推的战术,生生的给你作出个单点的孤军深入!
合着我这是被包围了?
你倒是可以想象一下,你自己会有个什么样的结果?
反正换我的话,我也赶紧跑。冲锋?想什么呢?能固守待援?你就偷着乐吧!那也是你父母,不知道在哪个佛前给你烧的高香!
况且,就宋朝军队的那个德行?援军?那是一般等不到的。
还有就是,临战时扩招容易,战后遣散?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届时便又是一个水多加面,面多了加水的恶性循环。除了消耗财政,也派不上其他的用处。
战战兢兢的答之后,却不听那官家言语。便是低了头跪了抠地上的砖缝。然,心下将那蔡京的祖宗十八代,又挨个问候了一遍。
半晌,才听得官家又叹了一声,无奈了道:
“去罢!此处没你饭吃……”
如此,便是个如蒙大赦一般,赶紧行礼,磨头就跑。一路打马出宫,不敢在此再留片刻。
一阵微风清凉,这才发现,自家这身凉绸的衣衫都已经湿的能拧出水来了。
于是乎,这湿答答的衣服粘在身上,又令童贯恼了那蔡京。出得宫门,便丢了身边随从,甩了贴身的侍卫,一路打马,直奔宋邸狂奔而去。
心下却恼了那蔡京,道:这冗兵、冗官虽是误国,但你这厮如此这般,那满朝文武,你倒是一个皮笊篱捞饺子,汤水一锅端,谁也不打算放过啊!
且不说这童贯急赤白脸的一路打马。
蔡京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自己爬到宋邸院内那坍塌的大堂之上。眼里瞅着手里官家给他的“蔡字天青葵花盏”,饶是一处的相思,好几处的愁。
咦?这货怎么爬上去的?且拿个盏看什么?
不为什么,怎么爬上去的?这事他自己也不闹不明白,就知道自己要找个能喝到新鲜风的地方,吹散心头的阴霾,不再想那前尘往事。
然,手中的这个,不当不正也放不平的“蔡字天青葵花盏”,不仅他蔡京看不明白,就连当时督造此盏的宋粲也看不明白。后来,他那爹宋正平也没大看明白。甚至连官家也没能看得一个明白。
满朝文武?倒是连看都没看过,只听闻这“蔡字恩宠”四字,便觉得这盏碍眼的很。
然,这“蔡字天青葵花盏”的器型且是个特殊。
怎么个特殊来?
盏麽?倒是个盏,器型没错。但是,这盏底沿边甚长,且参差勾挂甚多,且看不出是个什么用途来。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玩意肯定不是让他喝茶的。
怎的能看的出来?嗨,这还用看,这玩意儿立不住!
诶?那位说了,你不是前文说过,这个盏不是原先还有张说明书吗?
说明书且是个无有,硬说有,那额就是程之山所绘制的那张“蔡字天青葵花盏”制作图样,说白了,那就是个设计图,没什么说明功能。
而且也在这宋邸抄家的时候,那玩意不知道被谁给搞到哪里去了。
所以,这盏的用途,那蔡京也只能是一个猜。倒是翻来覆去看了几个月也没寻出个端倪来。
如今,也只能抠着那杯底的参差发呆。
不过,这天青釉着实的是件好物件。
色泽青翠华滋,釉汁肥润莹亮,有如堆脂,视如碧玉,扣声如馨,质感甚佳,入手温润,乃把玩之圣物,而不忍释手也。倒是无纹,又有物华天宝,玛瑙金物烧熔于那釉中。若有光照之,则霞雾四散,映点点璀璨于周遭,饶是天物一般,与人一个入定般的恍惚。
如此,竟让那蔡京眼不能离,心不可思。
一阵恍惚般的禅定之后,便是一个猛然惊醒,心下惊道一声:
“妖物也!”
心下想罢,却也是个自嘲:人自堕之,岂怪物能惑人也?
意思就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管不住自家的脑浆子,你还有脸怪一个物件去?
此想一出,便自笑出声来。
且是引得在院中银杏树下,傻傻的望了那废墟顶上的蔡京的,一医一道一个成谜结舌。心下也是一阵的恍惚,这货是怎么上去的!
那蔡京自知扰人清净,便望下拱手致歉,却未开口,便见那大门被人猛然撞开!
谁敢撞门?
没别人,就是在御前没人给饭吃的童贯。
无端的在御前吃了瘪,心下饶是一个气恼。便是一路打马到这宋邸与那蔡京算账。
然,这货兴师问罪的嚣张气焰,刚进门,便被那丙乙先生和怡和道长两人眼光鄙夷给煞去了威风。
那童贯怕他们两个麽?
说句不怕,那是假的。
万一这丙乙先生那天抽风,说出一个“帝疾,贯只由也”。这话尽管是个无法考证,但是,万事就怕了一个无从考证。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但凡你张嘴了,就是个自证清白!你也是想瞎了心了,都需要自证了,你还指望有什么清白?
倒是也不致一个死字,但是,届时,想要见驾,恐怕也不像现在那么方便了。
旁边这位怡和道长?那更是个祖宗!且得留神伺候了去!
那嘴,比着疯子医生更可怕!
万一这天上跑出来个星星,或者是那个星星不亮了,又碰巧又闹出个地震、蝗灾,天不下雨之大不详之事,便可直接托了与童贯。直言,这货就是个灾星下凡!都躲他远点吧!
如此,朝堂之上倒是难堵悠悠之口,到那时候,就是这童贯浑身长的都是嘴,也说不过这道士的一句话。
童贯是个聪明人,且不敢重蹈那蔡京的覆辙,与他们俩有些许的是非,便赶紧拱手于两人,算是个赔罪。
于是乎这威风麽,也就被这一医一道煞去了一个大半。
这事闹的,没脾气!
见两人无怪,又好的跟一个人一样相敬如宾共同翻了医书,去探讨那蹲在废墟柱子顶上看杯子的那货。这究竟是个什么病情?毕竟,这六十多岁的人没事干爬柱子玩,也是个很常见。而且,还能爬的那么高?
那童贯见过两位,便也不敢多待。
然,拿眼四下寻了亦是不见蔡京那老货的一点踪迹。
闻其声,这才发现这厮独自坐在那大堂的残垣断壁上望天。
心道:这老货吃了什么?得了什么仙法麽?花甲之年竟能上房跃脊?
想罢,倒也不敢喊他,真怕这老货一句“活着没意思,可想死!”的飞纵而下。
便慌忙叫了那赵祥过来,让家丁架了梯子上去扶他下来。
见这老货全须全尾的下来,便上前一把拖了那蔡京的手,着实的看了一圈。
这才望了那大堂的废墟,恍惚了问:
“你丫是怎么上去的?这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