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定在了一家私密性极高的中式会馆,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每间包厢都隔着竹林与水景,清幽雅致。
菜品是傅靳年提前订好的,都是京城地道的名菜,却又在摆盘和口味上做了创新,既能照顾到史密斯的西式口味,又不失中餐的精髓。
史密斯显然对这里很满意,兴致勃勃地研究着餐桌上那套青瓷餐具,嘴里不住地赞叹着东方艺术的魅力。
楚绵安静地坐在傅靳年身边,姿态优雅,眉眼间带着浅淡笑意,十足的大家闺秀模样。
她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里啪啦响。
“傅,你这位未婚妻,真是个安静又美丽的姑娘。”史密斯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傅靳年执起公筷,给楚绵夹了一块火腿冬瓜,动作自然流畅。
他看向史密斯,唇角勾起:
“她只是不熟,熟了话也很多。”
楚绵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反驳。
她顺着史密斯的话,状似好奇地开口,声音清清软软:
“史密斯先生,听傅靳年说,您是他最尊敬的老师。您在音乐上的造诣,一定非常高深。”
这话挠到了史密斯的痒处。
这位音乐大家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专业和学生。
“当然!傅当年可是我最看好的学生,他对音乐的敏感度和创造力,是天才级别的!”
史密斯提起往事,神采飞扬,“我跟你说,他十六岁写的那首钢琴曲,当时在学院里引起了多大的轰动!所有人都以为,音乐界会升起一颗新星!”
史密斯说着,又扼腕叹息,“可惜,真是可惜了。他后来再也不碰了。”
傅靳年神色不变,只是给楚绵布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楚绵的心却跟着提了起来。
她知道,机会来了。
她看向史密斯,眼睛里亮晶晶的,充满了求知欲和崇拜:
“这么厉害?一定很好听吧?我好像对音乐的事情一窍不通,听您这么一说,忽然觉得音乐的世界好神奇。”
她的表情天真又诚恳,带着一点点小女孩见到新奇玩具般的兴奋。
史密斯果然被她这副模样取悦了,他哈哈大笑起来:
“楚小姐,你当然会觉得神奇!音乐是上帝的语言,它能表达一切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情感。”
他看了一眼傅靳年,调侃道:
“你看,傅,你的未婚妻对你的过去好奇极了,你却好像从来没跟她聊过这些。这可不行,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分享。”
傅靳年深邃的目光落在楚绵脸上。
她今天似乎格外不同。
他喉结微动,问:“想学吗?”
楚绵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语气里满是期待:“想!可以吗?”
她仰着脸看他,白皙的脖颈拉出优美的弧度,眼里的光几乎要溢出来。
傅靳年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口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
他觉得,或许是自己从前忽略了她。
她这样聪明的女孩子,对未知领域抱有好奇心,再正常不过。
而这个领域,恰好又是他曾经涉足过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
像是自己曾经遗失的宝藏,被她重新拾起,并且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
“当然可以。”
傅靳年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决定。
他转头看向史密斯,“史密斯先生,您最近应该会在京城多留一段时间。我想请您,教她音乐。”
史密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我的天!傅!你这是要把自己的未婚妻,变成我的关门弟子吗?”他夸张地叫道,蓝眼睛里满是促狭:“我当然愿意!求之不得!能教导像楚小姐这样既美丽又有天赋的学生,是我的荣幸!”
天赋?
楚绵心里咯噔一下。
她好像没有表现出什么天赋吧?
史密斯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笑呵呵地解释:
“楚小姐,你别谦虚。我前阵子在酒店看电视,正好看到你参加的一个综艺节目重播。你在节目里即兴唱的那段旋律,非常棒!绝对音感很好,节奏感也强,是个学音乐的好苗子!”
楚绵想起来了。
是之前和二哥一起参加的一档户外综艺。
史密斯所说的那段旋律,大概率是她用玻璃碗和筷子敲出来的那段。
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没想到,竟然被史密斯看见了。
感觉到身侧的男人目光转移到她身上,楚绵内心有点慌,面上还很镇定,笑了两声:“啊,那都是节目效果,其实我对音乐真的一窍不通的,今天见到史密斯先生,才知道音乐的奇妙之处呢。”
要是被看出她会音乐,还藏拙来找史密斯学习,不就前言不搭后语了吗。
史密斯也没想到楚绵会这样说,他显然对楚绵的‘诚实’很满意,“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这次来京城,确实要待很长一段时间,为接下来的巡演做准备。”
“你可以每天上午九点,或者下午三点,来我的音乐房。我很乐意指导你。”
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
楚绵压下心里的得逞,感激地看向史密斯:“谢谢您,史密斯先生!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傅靳年看着她雀跃的样子,薄唇噙着一抹淡笑,眼底的墨色也柔和了许多。
一顿饭,在宾主尽欢的气氛中结束。
饭后,傅靳年让周勤开车,先将史密斯送回酒店。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
后座,楚绵心里的计划已经落定,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
身边男人的视线,却如同实质,一直落在她身上。
“怎么突然对音乐这么感兴趣?”傅靳年终于开口,声音在静谧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楚绵回过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眨了眨眼,语气天真又理所当然:
“今天在剧院,看到史密斯先生在台上指挥的时候,感觉他整个人都在发光。那种全身心投入,用音乐和整个世界对话的样子,特别耀眼。”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就突然很想学,没有别的原因。反正我最近也没什么事做,学点东西总归是好的。”
傅靳年听后没有怀疑。
史密斯在饭桌上说的话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你的未婚妻对你的过去好奇极了’
真的吗?
她想了解他,所以也想要学习他曾学过的音乐?
他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
“明天什么时候去?”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浅淡的笑意。
“史密斯先生说上午九点或者下午三点都可以,我想……上午去吧,早点开始。”楚绵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声音闷闷地传来。
“好。”
傅靳年应了一声,“明天上午我正好要去一趟公司,顺路,我送你过去,下课再去接你。”
“嗯。”楚绵乖巧地点头。
计划,完美通关。
……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外的姜家别墅,气氛却完全不同。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客厅里一片死寂。
名贵的真皮沙发上,姜家家主姜丙恩正襟危坐,一张国字脸气得发青。
他瞪着对面沙发上那个吊儿郎当的身影,胸口剧烈起伏。
“姜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这门亲事,你到底是应还是不应!”
姜槐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是血腥的枪战游戏。
她头也不抬,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急什么,我这把还没打完呢。”
“你!”
姜丙恩一拍桌子,气得差点心梗:“你都二十四了!不是十四!人家跟你这么大的姑娘,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还天天就知道打游戏!”
姜槐终于舍得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她瞥了眼气急败坏的亲爹,懒洋洋地开口:“照您这么说,那八九十岁的老头老太太,是不是可以直接拉去火葬场排队了?毕竟人家一百多岁的都入土为安了。”
“噗嗤。”
旁边坐着的二小姐姜娅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又在姜丙恩杀人般的目光中,迅速低下头,假装看自己的手指。
姜丙恩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求助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姜夫人保养得宜,风韵犹存。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柔声劝道:
“槐槐,别跟你爸爸犟了,这门亲事定下已经五年了,楚家在京城的地位,你也是知道的。更何况……楚三少那么喜欢你,你嫁过去,只有享福的份儿。”
之前在和楚家夫人林悦如,以及楚羡吃饭的时候,楚羡非常斩钉截铁的说对她女儿姜槐爱得很,爱得死去活来,这辈子没有姜槐就不行。
楚羡如此情深,他们都搞不懂,姜槐怎么就躲人家这么多年呢?
“砰——”
游戏里,姜槐的角色被人一枪爆头。
屏幕瞬间变成了灰色。
姜槐的动作僵住了。
她缓缓地,一帧一帧地,转过僵硬的脖子,看向自己的母亲。
“妈,你刚说……什么玩意儿?”
“什么楚家?”
“什么……楚三少?”
客厅里的人都愣住了。
姜丙恩皱眉:“你装什么傻?跟你联姻的,就是楚家的三少楚羡啊,你们不是已经在谈恋爱了?你前几天回来的时候,他不是来找你了吗?”
妹妹姜娅也诧异地抬起头,看着自家姐姐:
“姐姐,你不会吧?你居然不知道你未来老公是楚羡?楚三少啊!京城第一玩咖,长得人神共愤那个!你们,在玩什么‘互相认识又装作不认识’的游戏吗?”
轰隆——
姜槐觉得自己的天灵盖,像是被一道天雷给劈开了。
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瞳孔因为震惊而剧烈收缩。
楚羡?
那个天天在微信上骚扰她,被她骂了无数遍“滚”,然后拉黑了八百回的二世祖?
那个跟她八字不合,见面就掐的死对头?
是她联姻对象?
她错愕地睁大眼,看着自己的父母和妹妹,声音都有些发飘:
“你们……你们一早就知道了?”
姜家人齐刷刷地点头。
姜丙恩看她这反应,还以为她是觉得楚羡太花心,连忙解释道:
“你别看楚羡平时看着像个浪荡子,但他好歹是楚家正儿八经培养出来的,人品和性格都没问题,就是贪玩了点。你放心,他是个好孩子,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好孩子?
不会亏待她?
姜槐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她脑子里现在全是楚羡那张骚包又欠揍的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她呆呆地拿起旁边的手机,像是被抽走了魂,机械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一步,飘上了楼。
回到自己那个充满了电竞海报和手办模型的房间,她“砰”地一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她颤抖着手,点开微信,从黑名单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还是那张骚包的自拍。
楚羡。
竟然是楚羡。
她五年前为了逃婚,跑去国外九死一生。
结果,逃了半天,那个被她逃掉的未婚夫,就是......楚羡?
老天爷是在跟她开什么国际玩笑!
不行,这事儿不对劲。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楚绵清冷慵懒的声音。
楚绵这会儿刚洗漱完,正准备上床睡觉,看到是姜槐的电话,有些意外。
下一秒,听筒里就传来了姜槐震耳欲聋的哇哇大叫。
“楚!绵!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那个狗屁联姻对象是你三哥???”
哦豁。
终于知道了。
楚绵挑了挑眉,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甚至还有点想笑。
她慢悠悠地走到床边坐下,语气波澜不惊:“对啊。”
姜槐:“……”
楚绵继续慢条斯理地补刀:“我之前不是说了吗,V我一百,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给,我能有什么办法。”
姜槐在电话那头,震惊得快要心肺停止了。
她感觉自己交友不慎,遇上了个惊天巨坑!
“我现在不想听任何话!楚绵我告诉你,我跟楚羡,不共戴天!”
姜槐气得口不择言。
“是吗?”楚绵勾起唇角,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V我一百,我还有一个秘密告诉你。这个,可是个大秘密哦。”
姜槐现在已经被气昏了头。
她想也不想,直接挂了电话,微信里“叮”的一声,一个转账红包发了过来。
【¥100.00】
楚绵毫不客气地点了接收。
她擦干头发,整个人窝进柔软的被子里,重新拨通了姜槐的电话。
“钱收到了,老板大气。”
楚绵懒洋洋地开口,漫不经心地问:“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你跟一个男的……一夜春宵?”
电话那头的姜槐愣住了。
这件事,是她人生中最大的黑历史。
她把人给睡了,第二天早上趁人没醒,丢下几张红票子就跑路了。
“记得……但是印象不深了,就记得那人身材贼顶……”姜槐的声音小了下去。
“哦。”楚绵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串傅靳年送的蓝宝石手链,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
她慢悠悠地,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五年前,和你睡觉的男人,”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也是我三哥,楚羡。”
“……”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楚绵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任何回应。
她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看屏幕,通话还在进行中。
“喂?姜槐?”
“还活着吗?”
“嘟——嘟——嘟——”
电话被对方猛地挂断了。
楚绵挑了挑眉,将手机丢到一旁。
看来这个消息对姜槐的冲击力,有点超纲了。
需要时间消化。
她没再多管,随手拿起手机准备关机睡觉,却看到屏幕上弹着一条三个小时前收到的短信。
是一个国外号码。
史密斯:【亲爱的泊眼,为什么没有来我的音乐会?我准备了你最喜欢的曲子。】
楚绵看着这条短信,清冷的眸子里情绪难辨。
她心知肚明,一旦自己作为“泊眼”去和史密斯相认,傅靳年那边根本瞒不住。
芯片里的那段音频,在没有查清楚之前,她不能在傅靳年面前暴露任何一点马脚。
看来,当个普普通通的音乐“小白”学徒,在史密斯身边慢慢查探,是目前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她删掉了那条短信,关上手机,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