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一人离开了圣城亚恩。
这已经是第四天,回想过去的几日他恍然间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起初,他在天井平台仰望神之眼,循着它的方向奔跑,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圣城外。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置身于漆黑的橡树林之中。他害怕极了,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枭叫狼嚎之声,他缩在橡树底下动弹不得。
到得拂晓之光射入,晨雾弥漫林间,他又冷得只打哆嗦,双腿僵硬得迈不开步子。复活节月的天不该这样冷,他哀伤地想,随即便意识到,圣城亚恩中壁炉与火盆随处可见,可野外的树林中却没有这些取暖的东西,他只能靠着身上这件修士长袍为自己保暖。
所幸这是个晴朗的日子,待日头升高,橡树林逐渐温暖起来,虫鸣鸟啼取代了凄厉嗥喊,僵硬的腿脚如坚冰渐渐融化,熙德也终于有心思去思考接下来该去向何处。离开圣城亚恩并未经过深思熟虑,如今他开始感到迷惘与无所适从。自很小的时候来到,他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圣城亚恩,圣城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般陌生,充满了未知。
我回不去了,他边走边难过地想,半日未出现在教宗塔侍奉陛下,我定会遭到惩罚。但这只是其次,熙德也并非对惩罚感到害怕,重要的是他踏出了第一步,接着第二步第三步,那意味着他已经答应了米拉多去寻找那个女孩,现在回头将会违背自己的誓言。可是,我又该去何处寻找那个女孩呢?米拉多只是说去往西,低地,日栖山脉,我却从未去过低地与日栖山脉。
他带着迷惘,沿着神之眼指引的方向继续前进,于傍晚日落时分离开了橡树林,一条繁忙的道路赫然眼前。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但熙德清楚学城就在圣城亚恩的西北方,而脚下的道路正是连接两处的圣洁大道。于是,接下来他便沿着圣洁大道行走,神之眼始终保持在他的左前方,身边马车、牛车、骑马的人、赤脚行走的人络绎不绝,却鲜有人注意到他这个瘦小的修士。
这样最好,他想,没有人会认出我是教宗陛下的仆人,这为我省了许多麻烦。然而长久荫庇于教会之下,让他忘却了许多自然的法则,而麻烦才刚刚开始,首当其冲的便是饥饿的问题。一天的行走使得他又累又饿,双腿酸痛,并且周围的气温也骤然降低。他想躲进道路旁的小松林,却听到比狼嗥更教人不寒而栗的吼叫声,便立马逃也似地回到圣洁大道上。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向前,期望有人能施舍自己一点面包,哪怕是黑麦粥也好。
或许是对自己舍弃了对神明的虔诚敬仰的惩罚,他的希冀未能如愿,到后来他再也感觉不到自己双腿的存在,接着便累倒在了大道旁,迷迷糊糊地饿晕过去。一夜无梦,当叽叽喳喳鸟儿啼鸣之音将他吵醒时,他仍然躺在大道旁,而身边却多了两个红彤彤可人的苹果。
神明慈悲,他在心中诵念道,随即欣喜地从地上坐起,驱散走正在啄食的鸟儿,捧起苹果大口啃咬。唔……从未有如此甜蜜的苹果,竟能让他不自觉地落下泪来。这是神明的恩赐吗?他不确定,或许它们只是从装载苹果的马车上掉落在了路旁。
苹果无法果腹,但足以支撑他接下来一天将要行走的路程,只当这是一场苦难之行。日升日落,时间又接近晚祷时,熙德一边在心里默祷,一边向前方观察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休息一晚。
一个黑影从路旁的树林中显现,他倏地停下了脚步,然后朝旁边的大道挪了挪,好随时能调头逃跑。来者是一个背着一捆柴薪的樵夫,手中提着一把粗斧,两眼不停地眨动。
“做什么,小子?”那樵夫警惕地盯着熙德,紧了紧握着斧柄的手。
熙德赶忙摇摇头,然后向后退了一步。可这一举动反而更加引起樵夫的警觉。
樵夫又打量了一番熙德的身体,皱起眉头道:“你穿着修士长袍?不,不,修士现在应该在圣堂中做晚祷,而你却在圣洁大道上玩耍。看来这袍子并不属于你,而是从某个圣堂中偷来的。”
熙德赶紧手与头一并摇晃,否认对方的说法。
“你为什么不说话?”樵夫将粗斧举在身前,向熙德走近了一步,“你是不是本来还打算偷我的柴薪?”
熙德用手指着自己喉咙,试着用手势向对方解释自己无法言语,然后又向着神之眼的方向,跪倒在地上。
樵夫似乎弄懂了一些熙德想要表达的意思。“你是说你不会说话?”他狐疑地问道。
熙德立马点头。
“你想要说,自己去参加了苦路游行,现在从圣城亚恩返回?”樵夫继续猜测道。
我无法向他解释米拉多、追寻女孩的事,熙德想,只能撒谎承认,于是他又点了点头。
“你要去哪儿,小子。学城?”樵夫说道,但又立马改了口,“不对,学城没有圣堂,难道是某个我不知道的小圣堂?”
熙德先向他做了个祈祷状的手势,然后用手再向他比了个山的形状。
“噢,山地领。”樵夫当即领会了他的意思,“我有个表亲就在山地领,不过啊我好久没有见过他了,听说他的孩子如今是维克梅特大人守备队的守卫了。噢,我说的是山地领的维克梅特公爵大人,不是国王维克梅特。”
可能他现在已经随着维克梅特的军队悄悄地进入了王室领,熙德暗想到,若是亲王执意要与教会一战,那么将来他也可能会死在战场之上。神明保佑,希望亲王殿下能够正清自己的想法,这将拯救无数无辜者的性命。
与熙德行了一路,待到茅草屋,善良的樵夫又为他提供了面包与床榻。熙德对此感激不尽,可他既身无分文,又没有可以为之酬付的东西。他思索了一番后,想到自己可以为樵夫祈祷,祈祷神明保佑。然而当他再一细思,又觉得这样不妥,因为他背弃了神明,去追寻那个女孩,神明便不会再为自己降下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