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墨玄的笑声带着几分跨越万年的戏谑。
眼尾微挑,目光扫过长赢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没想到和这小鹿待久了,你居然也变得伶牙俐齿了起来。”
渊的耳尖绷得笔直,勉强压下心底的不耐。
抬眼盯着墨玄,瞳仁里映着远处坠玉城的微光,语气冷冷得说:“你到底想干嘛?”
“我给你的初衷是一样的,让这个世界安稳下来。”
墨玄缓缓站直身体,宽大的黑袍在风里晃了晃,露出领口绣着的暗金色纹纹路,“只不过这里太多不稳定的因素。就像棋盘上乱走的棋子,所以我需要清除一些。”
说到“清除”时,语气轻得像在说拂去灰尘,眼神却冷得能冻裂岩石。
“你经历了那么多的轮回,也依然没有找到共存的局面。”
墨玄转过身,望着远处被夜色吞没的坠玉,自顾自地说着,指尖在空中虚划着看不见的线条,“其实有的时候,只需要那么小小的推波助澜一下……比如递一颗丹药,或者说一句提醒,就会迎来不同的结局。”
渊的眉头拧得更紧,望着墨玄的背影,只觉得对方的话像一团缠人的雾,明明每个字都懂,凑在一起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轮回?什么推波助澜?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闪了闪,却快得抓不住,只留下一阵莫名的心慌。
长赢站在渊身侧,垂在身侧的爪悄然握紧了渊的爪。
墨玄那番话落在他耳里,没有半分道理,每一个字都散发着可悲的自负。
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愿分给墨玄……多看一秒,都觉得是对自己守护之人的侮辱。
长赢低下头,目光落在渊那双因困惑而微蹙的眉眼上。方才还凝聚在周身的冰冷与杀意,像是被温水化开的冰,瞬间淌成了柔缓的河。
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将墨玄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吾王,不必理会一只迷失在时光里的疯兽的呓语。”
说完,才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墨玄时,像在看一块即将腐朽的木头……没有愤怒,只有纯粹的漠然,却藏着最终裁决的意味。
“你的‘初衷’,早已在万年的腐朽中变得恶臭不堪。”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吾的结局,不在你的棋盘上。”
话音落,不再给墨玄开口的机会,手臂微微用力,揽住渊的肩膀转身便走。
夜风卷着他的衣服,像展开的墨色翅膀,将渊护得严严实实。
“我们回去。”
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这里的风,脏了。”
“你不想知道他额头的莲纹是什么吗?”墨玄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带着几分不甘心的引诱,像是在钓水里的鱼。
长赢的脚步没停,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与你无关。”
“他想改变被众神之争摧残的世界,所以和天道做了交易。”
墨玄却不肯罢休,声音里添了几分刻意的轻慢,“每一世他都去改变一位神只的因果,一点点的修复那些废墟。”
“所以他得到了馈赠——并蒂莲,能让他复活五次。但你不知道的是……每复活一次,他都会失去五感之一。”
“与其去改变那些腐朽的神只,不如自己去超越他们,超越所有人。”
墨玄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狂热,像是在宣讲自己的教义。
“闭嘴。”
两个字从长赢的齿缝间挤出来,他太清楚“并蒂莲”意味着什么,那是刻在渊骨血里的痛,墨玄每多说一个字,都像在往他心上扎针。
墨玄却像是没听见,转而看向渊,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为什么不加入我?你的能力可以办到许多事……比如重塑这个破碎的世界,比如让那些背叛你的人付出代价。”
渊停下脚步,转过身时,眼底的迷茫淡了些,多了几分坚定。
想起师傅抱着他时的温度,想起银硕拉着他的爪去后山摘野果的笑声,想起师兄弟们围着篝火聊天的热闹……
那些画面像暖光,驱散了墨玄话语里的寒意。
“人总会有许多不同的欲望,”
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很清晰,“而欲望构成了生活中每一幅活生生的画面。虽然我不记得你口中的事,但我想……我要的终点,一定是有我,有长赢,有师傅、师兄弟,有每一位我在乎的人。”
目光望向远处坠玉的方向,“沧兴是神之战场的遗迹,如果我有能力,我会修复它……修复这个破碎不堪的世界。”
话语里带着少年人般的执拗,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以为我们是同一种人。”墨玄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像是在可惜一件即将碎裂的玩具。
下一秒,笑容敛去,语气骤然变冷:“叙旧结束了,该给你这一次的见面礼了。”
抬手挥了挥,身后的阴影里突然窜出一道黑影,速度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冲着渊杀来。
“砰!”
一声闷响,渊几乎是本能地抬爪,几张御纸瞬间展开,像一道白色的屏障,堪堪挡住了黑影的攻击。
御纸上瞬间浮现出几道裂痕,震得渊的手臂微微发麻。
就在黑影袭来的刹那,长赢的动作比渊更快。
只是一个跨步,脚下的土地便“咔嚓”一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碎石随着他周身溢出的灵力扬起。
他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墙,瞬间挡在了渊的身前,瞳孔收缩成针,死死盯着那从攻击中后退的黑影,眼底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你…找…死。”
三个字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而渊握着御纸的爪却突然开始颤抖……
他感受到御纸上传来的力量里,裹着一丝熟悉的气息,再抬眼望去,黑影斗篷下露出的那缕奶白色毛发,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那是……!
猛地拉住长赢的衣袖,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像是在压制着即将喷发的火山,又像是在强忍心碎的疼痛:“长赢……别伤了他。”
长赢从未见过这样的渊。即便是在面对死亡威胁时,渊的眼神里也只有坚定,从未有过如此失控的情绪。
他的爪在抖,声音在颤,眼底甚至泛起了水光。
长赢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尖锐的疼痛顺着血管蔓延开来。
那份为渊而生的心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杀意。反手轻轻握住渊冰冷的爪,指腹摩挲着对方因为紧张而泛白的指节,声音因为强行压抑怒火而显得有些沙哑和低沉:“吾王……”
目光再次投向那个一动不动的黑影,又很快转回来望向渊,刻意放轻了声音,只用他们两兽能听到的音量问道:“他是谁?”
夜风突然变得急促,卷着草屑掠过地面,恰好吹落了黑影头上的斗篷。
斗篷滑落的瞬间,露出下面那只奶白色的犬兽人——正是银硕。
渊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清晰地看见银硕身上遍布的伤痕:旧伤叠着新伤,有的伤口还在渗着暗红的血,脖子上留着一圈深深的锁链痕迹,连耳朵尖都缺了一块。
最让他心疼的是银硕的眼睛……
那双曾经总是闪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像一口枯井,没有半分神采,显然是遭受了无尽的虐待和控制。
“给我杀了他!长赢!”
渊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指着不远处面带微笑的墨玄,声音里充满了撕裂般的咆哮。
那双刚刚还带着迷茫的碧蓝兽瞳,瞬间被绝对的冰冷与澄澈的杀意所取代,连眼尾都染上了一层血红。
长赢缓缓松开了握着渊的爪,指尖轻轻拭去对方眼角的一滴泪,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与他此刻周身爆发出的恐怖气势截然相反。
向着自己悲痛欲绝的王微微俯首,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嗓音应道:“遵命,吾王。”
话音落下的瞬间,长赢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了。
没有狂暴的冲锋,没有震天的怒吼,只有「云间月」身法极致的体现。
身影化作一道墨色掺着幽蓝的流光,快得几乎无法被视觉捕捉,仿佛真的融入了夜风之中。
前一刻还站在渊身前的庞然巨物,下一瞬,已然出现在依旧带着浅笑的墨玄面前。
空气被撕裂的尖啸声才刚刚响起,尖锐又刺耳;长赢那凝聚着灵力的利爪,已经裹挟着足以冻结一切的冰冷气息,直扼向墨玄的咽喉。
尾巴上的三道金属环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电光,蓝白色的电流在环上缠绕、跳跃,将墨玄脸上那还未完全褪去的微笑,映照得无比苍白。
“我说过你杀不了我……”墨玄却依旧在笑,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水汽一样慢慢消散;而长赢爪下原本该是墨玄的身体,竟在瞬间变成了银硕的模样,银硕的身体依旧僵硬,眼神空洞,像一尊被操控的木偶。
长赢的动作猛地顿住,利爪在距离银硕咽喉一寸的地方硬生生收力,只划破了对方的衣领,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被更深的杀意取代。
“你不是死不了,而是像我一样,每次复活都要付出代价。”
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语气冷得像冰,却带着极致愤怒下的冷静,“既然如此,那就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我要你死!”
话音落的瞬间,渊的双眼突然开始出现重瞳。
原本碧蓝的兽瞳里,渐渐浮现出另一层瞳孔,最终变成了一红一蓝的双色重瞳,诡异又妖异。
头上的鹿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弯曲,各色的花朵从鹿角的分叉处绽放,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身后的尾巴变得修长,覆盖上一层浅棕的绒毛;四肢缓缓着地,爪子变得坚硬。
一声嘹亮的鹿鸣从他口中发出,像是能穿透云霄,震得周围的树叶簌簌作响。
耀眼的白光从周身散发出来,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几分;白光散去后,原地不再是那只小鹿兽人,而是一只酷似白泽的生物,身形矫健,毛发雪白,背上还隐约浮现着金色的纹路。
「箴言」
渊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古老而神圣的力量。
随着话音落下,银硕身上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些还在渗血的新伤渐渐结痂,旧伤的疤痕也变得浅淡;四肢上被墨玄改造过的地方,正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向原来的血肉倒退,黑色的改造痕迹像潮水般褪去。
与此同时,无数金色的古篆文字从渊的周身浮现,每一个字都散发着温暖的灵力,在空中盘旋、飞舞,冲着远处刚现身的墨玄炸去。
金色的光芒在夜色里炸开,像一颗小小的太阳,照亮了墨玄脸上错愕的表情。
那一声鹿鸣破开夜空时,不似凡响,清越里裹着温润的力量,顺着夜风漫开,竟将天地间凝滞的杀气都涤荡得干干净净。
原本缠绕在长赢周身的灵力悄然褪去,连空气里残留的血腥气,都被这声鸣响里的圣洁感压了下去。
那只险些扼住银硕咽喉的利爪,早已在鹿鸣响起的刹那收回,此刻正悬在身侧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震撼。
眼底映出的景象,却让这位久经沙场、早已习惯生死的顶级战争机器,彻底僵在了原地。
碧蓝的兽瞳里,清晰地映着不远处的身影。
那不再是他熟悉的小鹿兽人,而是一头浑身覆着柔光的生灵。
方才那言出法随的「箴言」之力还在空气中流转,金色的古篆文字虽已冲向墨玄,可留在原地的灵力余波,仍能让长赢清晰感受到其中逆转生死的伟力。
他终于懂了。
墨玄口中的“超越”,是踩着白骨往上爬,是用毁灭换新生;而他的王所背负的“修复”,是带着伤痕前行,是用自己的力量去缝合这个世界的裂痕。
二者之间,隔着云泥之别,隔着对“生”与“死”最本质的认知。
金色的文字化作流光,拖着长长的光尾冲向远方的墨玄时,长赢动了。
没有追上去,身后的渊嘴角已经溢出了血丝,银硕虽在被治愈,却依旧虚弱不堪,这两个身影,是他此刻最需要守护的。
很快,便像一座沉默的铁塔,横亘在渊与银硕身前,宽阔的脊背挡住了前方所有可能的危险。
面向墨玄消失的方向,双臂微微下沉,肌肉绷紧,灵力在手臂外侧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屏障。
这是绝对防御姿态,无数次在战场上,他就是这样,将身后的战友护在壁垒之后,如今,他守护的,是他的王,是他想拼尽一切去珍视的存在。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原本还算清澈的夜空,不知何时聚集起了厚重的雷云,墨色的云层层层叠叠,像要压到地面上来,偶尔有银白色的闪电在云层里翻涌,发出沉闷的“轰隆”声,像是天道的警告。
长赢的心头一紧,他清楚这是什么了。
雷罚,是强行突破自身界限、触碰不该触碰的力量时,天道降下的惩罚。
渊为了治愈银硕、伤到墨玄,强行唤醒了前几世的力量,甚至动用了「箴言」这种近乎神只的能力,可他如今虽是白泽之形,本质仍只是一头神兽,根本承受不住这种力量的反噬。
侧过头,果然看见渊的嘴角又溢出了一丝鲜血,鲜红的血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滴在雪白的毛发上,格外刺眼。
渊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可那双异色瞳里,却没有半分退缩,反而牢牢锁定着远处刚现身的墨玄,瞳仁里闪过一丝淡淡的金光,那是白泽的“洞悉”
“长赢,杀了墨玄。”
渊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依旧坚定,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长赢耳中,“他被「箴言」伤到了,他每次复活……消耗的都是修为。”
长赢没有再犹豫,也没有像方才那样化作流光。
他要留着力量,确保一击必中,更要护着身后的人不被爆炸波及。
只是缓缓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落下时,大地突然震颤了一下。
以墨玄为中心,方圆百米的地面上,突然亮起了幽蓝色的光线,光线纵横交错。很快,一个虚实交织的巨大棋盘赫然成型。
“棋局”已开,再无退路。
长赢抬起右爪,指尖的灵力愈发浓郁,遥遥对准了棋盘中央、正试图挣脱光线束缚的墨玄,口中吐出两个字,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将、军。”
话音落的瞬间,棋盘上代表“将”与“帅”的两枚棋子突然动了,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对方猛冲而去。
“轰——!”
两枚棋子碰撞的刹那,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刺眼的光浪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气浪将地面的碎石掀飞,连远处的树木都被拦腰折断,空气被扭曲成了波纹状,连云层里的闪电都被这股力量震得停滞了一瞬。
爆炸中心的墨玄根本来不及躲闪,身体瞬间被光浪吞噬,开始化作点点流光。
可即便如此,脸上依旧挂着那抹玩味的笑容,目光穿透光浪,牢牢锁在远处的渊身上,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很好,你的力量又强上了一分……我期待着下次见面……”
看着渊紧绷的侧脸,又添了一句,语气里满是挑衅:“希望下次的见面礼,你也喜欢!哈哈哈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随着他的身影渐渐消散,最终,连最后一点流光都融入了夜色,只留下那道笑声的余韵,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