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早上那会儿,桃香与自己相伴着用饭,用罢了早饭就马不停蹄地赶去碧川堂——如今桃香可忙得很,上午在碧川堂,下午在玉人堂,就连吃饭吃茶都匆匆忙忙的。
盛娇掩口轻笑:“桃香一向是最伶俐的。”
“那我呢?”星女满是希冀地看着她。
“咱们星女也是最能干的,你们俩呀各有各的好。”
得了这一句夸奖,星女高兴了,喜滋滋地转过脸,嘴角轻快地上扬。
撩起帘笼,盛娇望着外头渐渐热闹的街景,不由得眼神柔软。
心底又浮现出昨夜看到的那句话。
皇帝对自己起了杀心了啊……也好,不然她还真有点犹豫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眸色深深,一片笃定坚毅。
临近年关,京城附近的驻军将领都要赴京回话,更换虎符文牒。
皇帝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后宫。
好在今年有太子相帮,还算减轻不少负担。
魏琮章与原先的废太子处事风格大不一样。
或许是嫡长子的缘故,魏长山为监国太子时,更多一份理所当然。
好像这天下注定是他的。
所以料理国政、处理军机政务时,经常将自己代入其中。
好处是,极大地减轻了当今圣上的担子;坏处是,没少在暗处惹得皇帝不满。
但魏琮章却很懂分寸。
他只做太子应该做的,其他的一概不插手。
哪怕詹事府的高阶官员有劝他,为君父分忧,多分担一些也是应该的,还能让皇帝明白他一片孝心。
魏琮章依然坚持这个风格,谁说都不改。
得知这是盛娇教给他的,皇帝又欣慰又感慨,夸了元贞女君一句又一句。
哪怕再忙,谁又愿意手中的权柄下放退让?
要知道皇帝刚刚撤相,正是中央集权的大好时机。
有点远见的,都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跟皇帝争权。
东宫。
盛娇刚刚给魏琮章讲完治国之策,合上书本,浅浅啄了一口茶水:“今日所述,殿下可有心得?”
“多谢先生指点,学生受益匪浅。”魏琮章还在回味刚刚她所讲的一切。
“年关将至,太子不宜在陛下跟前过于冒头,但也不能一直龟缩不前。”
“先生的意思是……”
“那些驻军将领不日即将折返,按照惯例,皇帝应该亲临其中某处大营巡视,以示天家威严;但陛下……身子刚好,寒冬腊月里实在不适合再远行,不如由太子殿下代为巡视。”
魏琮章眼前一亮:“可,用什么理由呢?”
“让陛下好好休养,来年三月,泰山封禅,是举国盛世;届时,西边的战事也该平定了,如此双喜临门,难道还劝不动陛下么?”
她轻柔地说着,撩起眼眸。
魏琮章瞳仁紧了紧:“先生高见。”
是啊,巡视大营与泰山封禅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皇帝一定会选后者。
如今大安,国泰民安,民富兵强,东宫又已经确立,重立国母,封禅的最佳时机已经来了。
趁着皇帝身子骨还能折腾得动,他不会拒绝的。
见魏琮章已经明白,盛娇欣慰地笑了笑。
魏琮章忍不住去观察眼前的女子。
见她着蓝衣素袄,下面配的是烟柳色寒竹襦裙,一身的温雅书卷。
每每来东宫授课,她绝不佩戴首饰,也不梳女子惯用的发髻。
只是将头发盘拢好,用一方玉冠固定,额前耳侧没有一丝碎发,脑后垂下两缕发襟,落在她流畅坚挺的肩头——这一刻,她好像扎根在峦石间的玉竹,迎风舒展,亭亭而立。
她固然很美。
在魏琮章平生所见里,她是为数不多的真正的倾国美人。
可她的美,却让人生不出半点亵玩之心。
只敢远远看着,就让人一阵敬畏。
“先生当日所言,时至今日,依然没有改变么?”魏琮章突然问。
盛娇明白他的意思:“我不会留在京城太久,这里对我而言始终是伤心地,大安的天下注定要交到你手里,等你坐稳了位置,我便会辞官离开。”
魏琮章张了张口,到底一句话说不出来。
“届时殿下身边定然簇拥了天下人才,并不缺我一个;况且,我志不在此,只要能看着大安国力强盛,百姓们安居乐业,我便足矣。”
盛娇盈盈一笑——这也是父亲的理想和遗愿。
“先生放心,学生定不会辜负先生厚望。”
年前,又是两道旨意下达。
命太子代天子巡视大营,以定军心;敕令礼部、户部、兵部、工部主理,太常寺、鸿胪寺协理,年后操办帝后封禅一事。
腊月十三,盛娇随太子仪仗出城,一并巡视。
仪仗进入安城军大营所在时,魏衍之领着众将领跪拜相迎。
“臣,参见太子。”
短短的五个字,说得颇为咬牙切齿,冰冷森寒。
魏琮章像是没听出似的,温和地上前将他扶起:“你我同为皇子,都是兄弟,今日本宫代父皇巡视,礼数规矩自然不能废,但在本宫眼中,你永远是我的九弟。”
魏衍之抿紧嘴角,没吭声。
走了一个太子,又来一个。
魏长山占了嫡长的身份,他奈何不了;魏琮章的母妃也被追封为皇后,他也成了嫡出,更要命的是他还是兄长。
魏衍之憋屈愤怒,偏又无法开口。
余光瞄到了魏琮章身后的人,他一下惊呆了——人群中,盛娇揽袖而立,脂粉未施的脸上写满了平淡从容,一身文官冠服更是衬得她如玉般氤氲生辉。
四目相对,盛娇甚至都懒得挪开视线。
带着几分笑意,与他盈盈相对。
“她——”魏衍之忍不住开口,“她怎么在这里?”
“这位是女君大人,也是父皇为本宫钦点的太子太师,这一趟代天子巡视,本宫身边自然要有太子太师的跟随,好指点本宫一二。”魏琮章笑了,“九弟觉得不妥么?”
不妥?
当然不妥!
她是个女人,怎能混在男人堆里?
可这话他没敢开口,话锋一转道:“七皇兄已为东宫储君,带个女子在身边,会不会不太好?”
“女子?”魏琮章哑然失笑,“本宫视女君大人为先生,天地亲君师,她算是我长辈那一列的,你用女子来归类于她,未免小瞧了她,也是在质疑父皇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