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得了允许,便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他本是工部一不起眼的官员。
跟那些手握权柄的三品大员比起来,他这点品阶能耐真的不够看。
是以,日常做的也是工部里最繁琐最不起眼的工作。
好在工部郎中不算最底层的,他的事务倒也不算太糟糕。
只是何光性子耿直,又不爱交际,更不喜欢讨好上峰。
当工部尚书常年抱病不来,陈维之隐隐成为实际上的掌权者时,他也不知道去巴结,平白惹了陈维之好些白眼与不快。
这么一来,何光在工部里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偏他写了一手好文章,各种上呈天听的结案文稿都经他手,他又熟悉工部上下的运作,一时间离了他,还真找不到人顶替。
正因如此,陈维之才睁一只眼闭一眼地容下了他。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个素日里瞧着不起眼,温吞老实,甚至有些怯懦的人,居然有一天敢当着皇帝的面举告自己的顶头上司!
“微臣在工部上任已有七年,这几年间自陈维之陈大人接手后,很多本该工部负责修缮处理的工程项目都停摆不前,比如前段时日遭雨灾受困的文渊阁,报上去的文书所写都是年年修检,实则不然;陈大人早就疏忽此事,将朝廷拨下来本该用于修检的银两收为己用。”
“微臣发现后,曾数次上报,但都被拦了下来……陈大人后来都不让微臣靠近工部藏放卷宗的地方,就怕微臣将此事捅了出去。”
何光继续道,“陛下若不信,大可命人将历年修检登录的卷宗取来,一查便知;陈大人为图省事,就连每年修检所用的材料花费也都大差不离。远的不说,就说三年多前,京郊官道塌陷,又是一笔经费,但在记录上写的所用材料却与从前一模一样,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陈维之眼神颤抖:“你、你……”
“我当初就看出不对,见你防着我,我便按下没提,想着收集到更多证据再一同面圣;却没想到,你连京中各处的修检都这样不放在心上,枉顾陛下对你的信任。”
何光此话一出,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再看陈维之那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模样,大家心里都明白了七八分。
“还有这样的事?”皇帝怒极。
当即命人取来工部卷宗查阅。
不消一会儿,何光所言便一一能对上。
陈维之满脸血色尽褪,面如黄纸,抖着跪在地上。
“难怪你行为古怪,处处有悖常理,原来是想将文渊阁失修被毁的罪名都栽赃到元贞女君的头上,好好好,真是替朕分忧的好官呐。”
“陛下明鉴,臣、臣是冤枉的。”
“那朕问你,这些年拨给工部的银子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何年年修缮的文渊阁如此不堪一击?”
“这……这!”陈维之哪里能说得出来什么理由。
何光蛰伏几年,所掌握的证据比他想的多得多。
本就是事实,他根本无从狡辩。
很快,何光拿出来的证据越来越多,陈维之喉间发紧,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皇帝冷笑道:“贪赃枉法,玩忽职守,打压同僚,还企图栽赃嫁祸,又有欺君之罪,朕怎能饶你?拖下去,斩了!”
“陛下、陛下!!”
陈维之吓得屁滚尿流,被硬生生拖了下去。
朝堂上一片肃穆,众人都有些胆战心惊。
帝王一怒,如雷霆之威,谁敢阻拦。
“文渊阁修缮一事交与你去办,办不好,陈维之就是你的镜子。”皇帝冷冷盯着何光。
“谢陛下信赖,臣一定竭尽全力,定不会辜负圣上所托。”
此时盛娇开口了:“启禀陛下,既然要任命何大人暂管,那臣妇有句话要嘱咐何大人,还请陛下恩准。”
“你说。”
“何大人,处理文渊阁被毁之事不必小心翼翼,还请尽快将残破的木质石料清除干净才是。”
“这……文渊阁底下应该还有藏书,虽说这些时日过去了,可能能用的没几样,但若不一一细查,又怎能安心?”何光不解。
“文渊阁里的藏书已经被我转移到地下库房中,何大人请放心。”
这话一出,文武百官都惊呆了。
皇帝也是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盛娇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文渊阁里的藏书压根没被毁?”
“回陛下,是的。”她盈盈抬眼,轻笑如破晓晨曦,“为了赶工,臣妇让工部的工期延后,但那些时日大雨倾盆,臣妇也不是愚蠢之人,自然明白其中利害,便做主将文渊阁里的藏书都挪去了地下库房里,日常办公也是在库房中进行的。”
“闷是闷了点,但胜在安心。”
谢言笑着附和:“启禀陛下,确有此事,原本老臣还觉得看不懂,还想着元贞女君小小年纪却要这般自苦,如今想来却有先人一步的预知,让老臣甘拜下风。”
“你既然知晓,为何那一日在紫云殿中不说?”皇帝被气笑了。
“老臣糊涂了,还以为女君只是在库房办公,却没想到她竟将整个文渊阁都给搬了过去呀。”
“你呀你……”
皇帝无奈地摇摇头。
魏衍之惊叹地看着这一切。
从盛娇入朝堂,到事情尘埃落定,前前后后起伏跌宕,但他却能肯定,这一切的一切都掌控在她的手中。
这是她精心安排好的一场戏!
散朝后,朝臣们各自议论。
“看样子日后朝堂之上多半会有元贞女君的一席之地了。”
“这般厉害的心智,不徐不缓,请君入瓮,果真叫人叹服。”
“盛公之女,怎能小觑?”
大家说着说着,目光忍不住落在了魏衍之的身上。
谁都知晓,今日的元贞女君便是昔日的景王正妃。
如此出众的女子,天下罕见,谁不愿将其折服,收在自己麾下。
而魏衍之呢……曾经得到过,令无数人艳羡,又失之交臂,再也不可能拥有。
那些视线刺得魏衍之心情很糟糕。
他一时没忍住,在快要出宫门的地方拦住了盛娇。
“你会不会太大胆了些?当着父皇的面,你就敢演这么一出,就不怕一个不慎,父皇就会治你死罪?”他说着说着,有些按捺不住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