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世栋微微一惊，顺势解下蓑衣斗笠，跟着那少年进了学堂深处。
厢房中，坐着盛娇、平川公主与曹樱菀。
见梁世栋来了，三人起身见礼。
“没想到女君大人这儿倒是热闹。”梁世栋笑笑，“到底年轻，我就比不上喽。”
“大人言重了，在大人跟前我不过是晚辈，又哪能被您这般尊称，实在是折煞我也。”盛娇抬手让座，又让人上了好茶。
梁世栋尝了一口：“这可是玉堂春？”
“正是。”
平川公主接过话茬：“早就听闻梁大人独爱这一口，这是庆嘉郡主特地带来的，您吃着可还满意？”
“琅王殿下真是客气，还要多谢郡主娘娘。”梁世栋行了个虚礼。
他很有礼貌，但依然能看出言谈举止中的疏离。
作为目前朝堂上的文官之首，梁世栋自然有他的见地与傲骨。
有些事情无法轻易改变，这一点彼此心知肚明。
“梁大人今日去送别罪臣冯钊，当真是有心了。”盛娇开门见山。
“还是比不上你，心细如发，算无遗漏。”他感慨道，“你早就猜到我会过来，心思太过细腻，太过费神算计可不好，很伤根本的；你还年轻，实在是犯不着这般处心积虑。”
“为父报仇，为整个盛家满门沉冤昭雪，再如何处心积虑，出谋划策都是值得的。”盛娇笑道，“我知晓梁大人为人，向来最是光明磊落，不屑于这样暗中的搅弄风云，但有些事不得不做，还望梁大人体谅。”
一听她说到这个，梁世栋的心瞬间软了下来。
他叹了一声：“盛公有你这样的女儿是幸运，这一路一定很辛苦吧……”
“自然，但能有今日的结果，我已经很满意了，梁大人今日绕道过来，是为了特设恩科的事情吧？”
“是。”
既然自己的来意都被对方看穿了，他也懒得再掩饰。
“虽说我对女子报考恩科一事持保留态度，但这是陛下的意思，身为臣子，自然要以圣意为先；陛下这些年为朝廷为百姓确实做了很多，大安也越发强盛，但……呵呵，我还是希望女君能在恩科一场上放手去考，一定要拔得头筹。”
“梁大人要我拔得头筹？”
她微微挑眉，“会不会有些太过强人所难了？”
“欸，你有多少才学能干，我还是清楚的，要么不考，既然决定了以身入局，那又怎能不一鸣惊人，若不能拔得头筹，你让底下那些读了这么多年书，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读书人怎么服你？满朝文武，皆是男子，你又让他们如何心服口服？”
梁世栋捋着胡须，“光有谢言一个，怕是不够啊，要我助你一臂之力，你就得让我看见你的能耐。”
盛娇瞳仁微微收紧。
“考取功名榜首后，还有朝堂辩论，大儒考究，一样都不能懈怠。”
只听他悠然又苍老的声音在浅笑：“这或许是我在任上能为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将你这个有用之人推到该去的位置上，大安的未来才能真正安定。”
“望你能明白老夫的一番苦心，真成的那一日，莫要忘了自己来时路。”
送走了梁世栋，曹樱菀有些心思沉沉。
“不但要考取榜首，还要进行朝堂辩论，大儒考究……这几样便是从前的两榜进士，状元榜眼都不一定能回回顺利通过，我怎么听着梁大人的意思，像是要一股脑都堆在你身上？”
平川公主笑了：“你没听错，梁大人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能这样……这也太过了些！”曹樱菀替好友愤愤不平。
“陛下金口一开，女子便有了往上出头的机会，可这毕竟是从未有过的，自然会设置层层关卡为难，诚然这很不容易，但若是盛娘子能通过，那她日后位列几品，都是够格的。”
平川公主一针见血。
盛娇缓缓颔首：“说得对，本来就不容易，就怎么可能单凭着一场恩科，一次榜首，就真的让那些人心悦诚服呢？”
她素白的手指轻轻捻着书页，“既然要比，就要以最直接的方式让他们明白与我的差距。”
太子三师的位置，她势在必得！
曹樱菀明白了，嗤笑两声：“是我白担心了，既如此，那就放手去做，我父兄必定会在朝堂上维护你。”
没等盛娇或是平川公主提醒，她自己反应过来，又眨眨眼睛，“我晓得，不能维护得太明显，免得叫那些心细如发的大人们又抓住什么把柄。”
三人相视一笑。
盛娇弯起眉眼：“终究有长进了。”
“整日跟在你身边忙活着，怎能没有长进呢？”
冯钊一案尘埃落定。
中枢阁奉命御发明旨，昭告天下。
数年前盛文祥通敌叛国一案，终得重审，沉冤昭雪。
消息传来，举国文人奔走相告，纷纷替这位冤死的宰辅大人惋惜感叹。
没等半个月，特设恩科考场已定，由大学士与四库主管拟定考题，再送至御前，陛下过目后，正式确立。
本次恩科，共设三场九考。
考评的方向几乎全面，没有短板。
正式开考的那一日，贡院前的龙门桥几乎围满了人。
另一侧不起眼的巷子里却冷冷清清。
一辆马车徐徐停稳。
盛娇还没下车，江舟唠唠叨叨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笔墨纸砚都齐备了，还有干粮水壶也在这儿，噢对了，这条厚实的毯子我给你放在最底下，垫着也好，盖着也罢都好使的，你可不要忘记了……”
她听着耳朵发麻，却又不好打断他，只能笑眯眯地凝视着丈夫的脸。
“我是去考试的，又不是去打仗。”她无奈笑道。
“这就是打仗，怎么不是打仗了？你瞧瞧那龙门桥上多少人，全国上下多少人参加？经过第一次文章初选，能入选的都不是草包，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江舟愁得头大，好像不是媳妇去考，而是他亲自上阵。
“早知如此，我当初说什么都要好好读书，再不与老爹对着干。”
盛娇：？
“这样我就能替你去考了，还有那些个什么朝堂辩论，谁敢不答应，直接拔了他的舌头。”
盛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