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王十万铁骑入西域,一举击退霜戎二十万大军,迫使其退居灰鹭、白鹰二城。
西域四镇虽依然在我等掌握之中,可我军若是固守,兵力过于分散,看似占据主动,实则进退维谷。
霜戎大军驻扎两城之中,只待春暖花开,便将再次获得一战之力。
大宁经济看似繁荣,可这些年大半财政收入皆用于军事之上,尤其是经年前宁魏国战,消耗巨大,基本已成摇摇欲坠之势。
西域十数万大军,等待朝廷后勤增援,实在是困难。
如今大宁与霜戎战事,与其说是比兵强马壮、战场厮杀,更不如说,是在比拼后勤补给,比谁更能熬下去。
定北王深知大宁内部困难,更是急切地想要速战速决,寻求决战机会,不愿将战事拉长,拖垮朝廷。
然,志以为,此番国战,情况比目前看到的更要复杂。
霜戎为何如此认准西域,莫非只是因为想要趁宁魏国战空袭,趁我不备,偷袭于此?
这确实是一条原因,然而,这仅仅是地利。
秋冬起大战,对霜戎不利,因此,他们没有天时。
志以为,天时地利人和,唯有三者得其二,那年轻的雪原汗王方有信心出兵。
而那人和一条,或许,便要放在……西域诸部落上。
那些部落,虽敬我大宁皇帝陛下为汗,可这些年来,我朝为彻底征服西域,将其压制的力度过大,部落中难免出现逆反的倾向。
霜戎,恐早与西域诸部有过联系,尤其是在宁魏国战,霜戎出征的节骨眼上,他们人心思动,想要重新获得自由,宁愿与霜戎合作,也要脱离大宁的统治。
若他们趁机叛乱,扰定北王大军后方,恐于战事极为不利。
此时,不得不防,万万要小心。
且,霜戎王帐内,并不少谋士,年轻汗王本身,也是一位极为聪明的王者。
他们定然能猜测分析出大宁内部的问题,以及定北王对于战事的态度,能把握到他想尽快结束战争的想法。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朝廷应当已然发兵,试图阻断霜戎大军后方支援。
霜戎人,应当能够猜测的到,且做好了布置。
若志猜想不错,出兵的,应当是雪满关。
只有那里,最靠近雪原,且战士可直通霜戎大军后方腹地。
原本,有霜戎鹰峦部负责将雪满关钉死在那里,却被薛盛总兵一击而溃。
而此时,霜戎应重新调整了策略。
丁贾强杀蜀王未果,去了军中王帐,参与战争。
若是不出意外,恐怕丁贾,便是应对我朝那支奇兵的后手。
奇袭霜戎后方,如此重大责任,带兵的,定然是雪满关关键人物,若是有可能,甚至是薛总兵亲自领军出征。
而还有可能的是……老二(划掉)蜀王亲征。
蜀王身旁高手护卫众多,力量强大,行奇袭任务,效率更高,且更加安全。
以他的性子,极大可能会愿意承担这份责任,此时,恐怕已然在路上了。
此事,殊为凶险,若当真如志猜测这般,有天下第四亲自带兵,专门设计围杀蜀王,老二就算身旁有破晓高手傍身,也恐难逃一劫。
早些日子,愚就已然察觉到此战哪里有些不对,直到战报不断传来,才在这几日勉强算出大概。
霜戎一方,恐将计就计,在大宁奇兵扰其后方时,故意营造出慌乱假象,给我朝大军决战的机会,随后与西域诸部里应外合,内外夹击,将我朝十数万大军,一举葬送!
此事事关重大,若西域大军出事,定北王牺牲,恐大宁天下危矣。蜀王的性命更是重中之重,还请再慎重考虑,是否能及时做出应对,挽回局面。
上述,皆为个人浅见,若朝廷早有准备,自然皆大欢喜。
可若非如此……但愿不会发生吧。”
……
春秋书院,
青云台。
这是一座极为精美的建筑,矗立在大湖之旁,有亭台楼阁,有藏书万卷。
这座建筑,是书院祭酒的居所,住着孟铭与他的弟子们。
前年陛下巡至东海,青云阁被征为行宫,李家几人曾在此歇脚。
此时,青云阁西苑。
身着白净里衣的李志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眼睛紧闭,额头上不住冒着虚汗,依旧在昏迷着。
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三日了,此时仍未转醒,痛苦辗转反侧着。
不知窗外飘落了几片雪花,将窗沿堆满,又挂上枝头。
大雾悄悄散去,阴寒的天空慢慢放晴,阳光照进窗内,又给这房间添了几分暖意。
“呼……”
李志的眼皮轻颤几下,缓缓张开。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布置。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房间。
忽的,浩然之气扬起,李志猛然直起身,看向坐在自己书桌前的那道身影,他的手里,握着一张纸。
黑色常服,银白腰带绣有蟒纹,发间裹着些许银丝,面容坚毅,气质英武,眼角间却带着几分疲惫。
李志瞪大眼睛,张了张嘴:
“陛、陛下?”
话刚说出口,李志看到那面容熟悉的男子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
李志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不是陛下,只不过长的有几分相像而已。
他撑着身子,下了大床,对着那人俯身拱手一礼:
“李志,见过祁王爷。”
祁王看着容貌俊朗的年轻人,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
他依旧坐在书桌前,抬了抬手中的宣纸。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李志看着祁王片刻不离手的纸张,悄悄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应道:
“是晚辈所想。”
“嗯。”
祁王点点头。
李志犹豫片刻,再次开口道:
“王爷,不知……晚辈所算,可有错漏之处,朝廷可早有应对?”
祁王瞥了李志一眼,见其脸上担忧焦急之色不似作伪。
“凭着仅有的一些情报,加上你自身的眼界与见解,能算到此处……还算不错。”
李志见祁王的淡定神色,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
“赵山不会允许自己打仗时,后方有不稳定因素的。
西域诸部若要叛乱,宁魏大战结束之前,是最好的时机。
可惜,他们没有把握住。
等到赵山赶来,他们若是还胆大包天,妄想与霜戎里应外合,打得是将我朝十数万铁骑一口吞下的心思,胃口那么大,也太过于小瞧那位了。
不过你的思路不错,本王已派信使前往西域,快马加鞭,赶去提醒定北王了。
至于老二……
有个女真人,从北边打完架回来,想徒弟想的紧,绕路去西域走上一圈,再从雪原去锦官城。
希望能赶上吧,估计够呛,时间不一定来得及,这事也不太好说。
若是老二当真战死,那也没有办法了,本王只能……敬他是个汉子。”
祁王的声音很平淡,看起来古井无波。
但他紧握着白纸的手,表露出他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的这般平静。
其实……李志算出的这两件事,
他,祁王,李哲,一件也没想到。
怪不得大哥大年三十晚上,连夜去请云心真人往西域跑,原来如此。
这也没办法,他不负责西域的战事,老二也不是他儿子,这两件事本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希望大哥和山哥能做好应对吧。
只是……祁王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
他,真的很聪明。
他没看过朝廷军报,只是靠脑子纯分析,从大方向着手,便能思考出如此关键问题。
从天下大势,到大宁内部环境,再站在霜戎一方角度考虑,综合各方条件,找出最有可能导致大宁战事失败的一点。
他甚至算出了,是老二带兵去西域。
甚至,这个年轻人,他最擅长的,还并不是军事与谋略。
而是……做学问?
祁王有些想笑。
“你善谋?”
听着祁王发问,李志拱手道:
“回王爷,还好。
晚辈用的,不过是蜀王曾与晚辈聊过的……穷举法而已。
把每一个可能都思考一遍,晚辈在纸上所写的,只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怪不得会心力受损,为难你了。”
李志眼睛一亮,
听这话,
认可了?
不用挨揍了?
祁王看着年轻人,又问道:
“你看好老二,会用你的谋略,帮他?”
李志刚想点头,
然而,却忽得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机锁定了自己,让他如坠冰窟。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木椅上的祁王。
他对视上了那双眸子,心底一阵惊愕。
祁王,是真的想杀了他。
李志明白了,祁王的这句话,问的并不是单纯的帮,而是……从龙的帮。
祁王是觉得,自己的存在,会影响到老二,会算计老二与太子争斗,会引起大宁内斗?
他,不愿意看到任何有可能导致大宁局势混乱的人和事。
他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李志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他们李家的兄弟情,就那么坚固吗?
还是说,在他们眼中,有高于一切的目标,必须要去完成。甚至于,在那个目标前,就算是那张椅子,也只是一个工具,可有可无?
在那道冰冷的视线中,李志再度行礼:
“蜀王为晚辈好友,他有所请,他有劫难,晚辈自会帮忙,无关其他。”
祁王收回了视线,李志感觉浑身顿时一松。
这并非境界压制,而是气势,指挥千军万马的主帅,身上所有的杀伐与威严之气。
“茶。”
祁王敲了敲桌面。
李志连忙取来茶叶热水,小心翼翼为祁王奉上。
祁王伸手接过,抿了一口。
“你小子心思太重,心机太甚,本王不舍得把锦书交给你。”
“王爷。”
李志喊了一声。
“不过……”
祁王伸手,一把抓住了李志的手腕。
“浩然正气,说明你心思纯正,弯弯绕绕虽多,可还是个心怀天下的读书人。
小子,如此雄浑的浩然之气,你想成圣?”
李志笑了笑,收回祁王松开的手腕。
“王爷,晚辈也想啊……
只是,这条路上,好像有人,走在晚辈前面了。”
“哦?”
祁王怔了下,但也并未寻根究底,只以为是年轻人的谦辞。
天地间,圣是读书人将此道学问研究至极致,将浩然之气修行至天人之境的统称。
正所谓学究天人,儒家、墨家、兵家、法家,诸子百家,以读书入天人境,皆可称圣。
春秋书院大祭酒孟铭,便是当代儒圣。
“你若成圣,是为何家?”
祁王好奇问道。
李志直起身子,青衫着身,嘴角含笑,眼神中透露出一抹自信。
在这一刻,他才短暂恢复了春秋书院小祭酒的风采。
“晚辈集百家之长,欲推儒法并用,霸王道杂之。”
儒法两家,晚辈一人为之!”
祁王笑了笑,靠在了椅子上,点了点头。
“太子,会喜欢你的。”
祁王忽然发现,在这句话后不知为何,李志的气焰,在一瞬间似乎荡然无存。
李志深吸一口气,他的目标,是儒法两家,此道极为艰难,需在着书立传后,将自己主张推行下去,方可突破最后一步。
而某个似乎走在自己前面的人,他早已开始实践了。
且,那人的目标不单单是儒法两家,而是……
集诸子百家之大成,
立地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