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周问琮邀约谭怀柯的闲庭居便是于素封的产业,同时也是广利商会在安都的议事公所。它的内院清静雅致,商会中人若要处理纠纷、探讨行规或引荐结交,大多也会选在此处宴请商谈,必要时于素封也会出面调停。
谭怀柯骤然加入商会,有几个行业的大东家对此颇有微词。他们一方面觉得不服,一方面觉得自家产业受到了威胁,便相约聚在此处声讨抗议,还专门请来于素封坐镇,顺道打听一下这新入会的谭老板是什么来路。
于素封来的时候,三个老板已经聊了好一会儿了。
他坐下换了一轮茶,说道:“我知你们对谭老板心有疑虑,对于西境商路的开辟也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来,今日就把你们的不痛快跟我说说,我来给你们解解惑。”
周老板做的是绸缎生意,运往安都以西十二郡的布料,近半数都是被他包揽下来的,自打得知商会中的西境生意要由谭怀柯接手,他就怄得寝食难安,此时第一个站出来说:“于素封,咱们广利商会历来招募的欧式根基深厚、经验丰富的行商,她一个半吊子的胡商混进来蹭个名头也就罢了,如何能让她挑起这等重任?”
徐老板应声附和:“可不是么?我们也打听过了,她生母是异邦人,在张掖郡不过是个丧夫守寡的小娘子,靠着夫家的接济才有了几亩田地,做起了三间铺面的生意。如今来了安都,怎地就摇身一变成了赫赫有名的大老板了?开了个焉知肆还不满足,成心要抢我们香料商的生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素封看向斜对面席上的张老板:“张老板不是做珠宝首饰生意的吗?据我所知,谭老板手里可没有这方面的产业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张老板笑得温文尔雅:“哎呀,我就是来凑个热闹。虽说谭老板并未涉足我们珠宝商的产业,可西境商路上刮来的风,多多少少都要吹到那些宝石美玉上的,我们这些常年往来西境的商贾,总要未雨绸缪嘛。”
他绵里藏针,俨然是在质疑于素封有意放权给谭怀柯的事。
见于素封似乎不为所动,周老板又道:“不是我们小肚鸡肠,您看中她经商的才能,非要让她入会,我们别无二话,可西境商路的掌舵人选,您还是要仔细斟酌啊。”
徐老板抿了口茶:“焉知肆能从河西开到张掖,还能如此宾客盈门,我自是钦佩,也承认她很有头脑。可那忘尘香铺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产业,就算把其他香铺盘下来改成了她自己的分号,做的也依旧是小笔生意,我们香料的大宗单子,她可曾接过?”
张老板捻着腰间珠玉说:“西境生意哪有那么好做,当年我张家为打通于阗商路,可是在那沙漠里实打实折进去三批羊脂白玉,她有这个胆量做珠宝商的担保人吗?若在关外被沙匪劫了货,难道要商会替她来填这些窟窿?”
于素封吃了些茶点,等他们诉完了苦,擦了擦手说:“看来各位东家当真对谭老板一无所知啊。也难怪,单从资历上看,她确实不大够格,可要说手段和胆量,她绝对能够胜任西境商路的开拓人,而且是最合适的人选。”
“何出此言?”张老板眯眼问道。
“你们可知我方才从何处来?”
三人摇了摇头。
徐老板问:“您比约好的时辰晚到了许久,是有什么要事耽搁了?”
于素封圆胖的脸上挂着精明笑意,说道:“方才我就在隔壁院落,应陌赫使臣的要求,为他引荐谭老板作为陌赫香料运往大宣的承接商……”
徐老板不以为意:“这有什么,陌赫是西境香料最大的供应国,我家也与他们有着常年稳定的合作,她又不是独一份的。”
“不是寻常的承接商。”于素封补充道,“阿伊沙殿下属意她为王室认可的承接商,由陌赫贵族掌控的稀有香料和香丸秘方,以后就交由她来制成贩卖。”
“什么?”此话一出,徐老板惊得跳起,“凭什么给她?”
陌赫贵族有多难松口,徐老板深有体会,徐家谈了这么多年也没谈成的生意,竟然就这么落到了那个小娘子的头上?那些稀有香料和香丸秘方,里头的利润大到无法想象,更别说大宣那些好面子图新鲜的权贵,对这些堪比贡品的珍贵玩意趋之若鹜。
于素封呵呵笑道:“你问我凭什么给她?我哪儿知道呢?我只看见阿伊沙殿下与她一见如故,两人席间用陌赫语相谈甚欢,我都听不大懂。后来约莫是顾及我还在场,才换回了大宣话,就这么会儿工夫,这位陌赫大王子直接称呼她为‘彩珠妹妹’,生意也就顺顺利利谈下来了。徐老板,你能找谁说理去?”
徐老板感觉自己天都要塌了,急道:“那、那以后我家生意该怎么做啊?”
“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呗?”于素封提点他,“你难道不该庆幸,谭老板是我们商会的一员么?你也说了她一己之力恐怕吃不下这么大的单子,若是让她做了西境商路的话事人,自然会带着大家一起分杯羹。”
“唔,于素封说得有理。”徐老板镇定下来,心中已盘算起了后路。
商人逐利而生,有徐老板这个前车之鉴,另外两人也不禁抛下原先的成见,重新审视起谭怀柯这个新入会的老板。
她到底是何来历?为何能有如此能耐?
张老板试探着分析:“听闻她生母是陌赫人,想来陌赫大王子有些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所以更为信任她吧。而且她小叔刚刚察举授官为大行治礼丞,与使臣相交密切,这里头多半还有掺杂了巩固两国邦交的意思。”
于素封叹道:“无论是什么原因,总归是人家有本事揽来生意,旁人羡慕不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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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的声讨无疾而终,三位老板起身告辞,甫一出门,正好在院里撞见了同样散了席的谭怀柯与阿伊沙。
阿伊沙仍用陌赫语和她交谈:“你安心接管商会里的西境生意,王廷那边若要找麻烦,我自有办法应对。”
谭怀柯担忧道:“王姬把持朝政,想来与你过不去,殿下要多加小心。”
“无妨,大宣这条商路的开辟与我有利,待我回国之时……”
“大王子殿下,谭老板,餐食可还用得舒心?”于素封朗声招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很不错。”谭怀柯笑着望过来,“还未谢过您代为引荐。”
“是大王子殿下点名要与你谈生意,我不过是传个话罢了。”于素封谦虚道。
“院子挺好,不过我还是更习惯胡食。”阿伊沙漠然地冲他微微颔首,转头对谭怀柯道别,“彩珠妹妹,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殿下慢走。”谭怀柯无奈,知道他这是在为自己撑场子,倒也不必刻意喊一声彩珠妹妹,怪难为情的。
送走了阿伊沙,谭怀柯却没急着离开,而是看向另外三位老板,说道:“今日真是凑巧,正好有些话想对几位说,于素封,可否行个方便?”
三位刚刚说完她坏话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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