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宣帝垂眸,斟酌片刻后颔首道:“就依爱卿意见。”
……
临川城墙上,阴冷的寒风呜咽,裹挟着细沙掠过城墙,发出细碎声响。
萧逸一身银甲泛着清辉,修长的手指抚上城墙斑驳的砖石,一双锐利的眸子凝视着远方。
巴蜀城高耸的城墙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依稀还能看见城墙上南越人的旗帜。
“元帅,南越人真能归还巴蜀城以换回太子吗?”
亲随卫夏手握腰间长剑,几个月的长途跋涉,让他脸上沾染了风霜色。
卫夏目光中满是疑惑与担忧。
眼下巴蜀城的局势,让他心底泛起一丝不安。
萧逸一动不动,目光依旧凝视着远方,眼眸深邃如寒潭。
他声音低沉,缓缓说道:“多哈太子是南越皇帝的独子,南越皇帝自然会答应,不过我担心有人不愿意。”
“有人不愿意?”卫夏狐疑道,“难道在南越还有人敢不遵南越皇帝旨意?
那怎么可能?
抗旨不遵,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还能有谁?胡巴多。”萧逸冷冷吐出几个字。
“胡巴多?不能吧。他不会以为自己攻下巴蜀城,就把巴蜀之地当成自己的了吧?
南越皇帝愿意将巴蜀拱手奉还,他胡巴多怎敢不遵从皇帝的旨意?
属下觉得不可能。除非,胡巴多有胆量造反。”
萧逸眸子微眯,没有做声,目光依旧凝视远方。
“元帅,您是不是猜到什么?难不成胡巴多真有胆量造反?那怎么可能?
不是说胡巴多是南越皇帝的亲兄弟吗?他是王爷,身份已经尊贵无比,他有什么必要觊觎皇兄的帝位?”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寒风吹过,将萧逸束发的缎带吹起。
黑色缎带伴着发丝拂过萧逸棱角分明的脸庞。
“报告元帅,刚刚从巴蜀城传来的消息!”
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跑来,在萧逸身后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南越大将军胡巴多拒绝了南越皇帝的旨意,不同意拿巴蜀换太子。
另外,胡巴多在半个时辰前突然宣布自立为皇帝,建新越国,称不再隶属于南越国。”
乍听此消息,卫夏急得跺脚,脸上满是焦躁,“胡巴多不肯用巴蜀城换太子?!
那我们岂不是白费力气攻下临川、擒获南越太子?
他什么时候造反不成,偏这个时候造反!搞出个新越国。
这不是让我们徒劳一场吗?”
卫夏心中满是愤恨,声音里带着急切和不甘,“元帅,我们该怎么办?圣上要我们夺回巴蜀,眼下看,胡巴多根本不在乎多哈太子的死活。
我们想拿回巴蜀之地,只能同胡巴多死战硬磕到底。
反正多哈也没有用了,不如杀鸡儆猴,请元帅让属下这就解决了他。”
“谁说多哈没用了?”
萧逸从始至终神色未变,“胡巴多不肯因为多哈缘故舍弃巴蜀城原本就在意料之中。”
萧逸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直视卫夏,“我们当然不会白费力气。
胡巴多公然违逆南越皇帝,还称帝自封。
眼下,胡巴多不只是我们的敌人,更是南越的敌人。”
“南越的敌人?”卫夏眼睛一亮,“元帅意思是,南越皇帝会出兵镇压胡巴多?那我们算是多了一个盟友。”
“不只是盟友这么简单。多哈太子在我们手中,南越皇帝只能选择拼劲全力攻下巴蜀城,用巴蜀换回多哈。
我们坐山观虎斗就好了。
巴蜀城易守难攻,不到关键时刻,我们还是让南越皇帝去做攻城先锋。
谁叫他当初让胡巴多攻打巴蜀,也算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卫夏听明白了,元帅这是要用多哈太子逼胡巴多造反,同时也是逼南越皇帝。
胡巴多若是因为太子缘故,遵从圣旨,还回巴蜀之地,大齐则不费一兵一卒便可顺利收复失地;
若是胡巴多不舍到手的巴蜀,违背南越皇帝的意思,抗旨不遵,那就是大逆不道。
胡巴多当然知道抗旨的后果,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干脆自立称帝。
卫夏听明白了元帅之意,元帅是要借南越皇帝之手,对抗胡巴多。
南越皇帝既无法容忍胡巴多叛逆,也无法置独子的生死于度外,所以,南越必然要扛起讨伐胡巴多的大旗。
有南越人在前冲锋陷阵,大齐自然可以闲庭信步看他们内讧了。
这一招的确英明神武。
卫夏禁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元帅冷硬挺拔的身姿,心中暗自感慨:原本以为收复巴蜀一定会难于上青天,甚至可以说要用尸山血海堆积成攻城天梯,却不成想,元帅用了一招乾坤大挪移,就使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真是绝招。
卫夏简直对自家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真战场不能全靠武力硬拼,更要讲谋略。元帅这一番操作下来,简直让他目瞪口呆。
怪不得当初元帅费劲心思,让人将多哈太子引到临川城。
原来,元帅在出征前就已经谋划好了这一切,就等着这一天。
萧逸见卫夏了然模样,说道:“该同南越使臣如何说,你清楚了吧。”
“属下知道,属下这就去办。”
见卫夏转身退下,萧逸再次转身眺望京城方向。
崇山峻岭如蜿蜒的巨龙横卧在远处天边。目所能及的地方,没有一点京城的影子。
即便看不到京城,他的目光依旧越过荒野、越过重重山峦,直达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那里有他心爱之人。
想到楚瑶,萧逸的心褪去坚毅的外壳,露出柔软的内里。
唇角不经意间已经微微上扬,眼眸满溢深情。
也不知瑶儿此刻在做什么?会不会也是不经意间就想起他?
他给瑶儿写了五封书信,每一封都收到瑶儿的回信。
那些信被他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早就烂熟于心,可在夜深人静时,他还是会再次翻开。
瑶儿的字迹隽秀但不失飒爽之风,内敛又刚毅。正如她人。
她的回信并不很长,只是简单说了最近京城情况,又如汇报一般告诉他,念儿最近做了什么,身体状况如何。
她的信从来没有提到她对他的思念,只是叮嘱他注意身体,不要病倒了。
让他吃饱穿暖,露营记得燃炭盆,即便在外,也不能太将就。说他是南征元帅,是十万将士的主心骨,他若病倒了,军心就会不稳。
她的关心隐藏在字里行间。
只是每封信的末尾,楚瑶都会有一句让萧逸心跳加速的话语。
‘盼君早归。’
‘望君早日凯旋。’
‘静候将军归来日。’
‘盼君驾马踏香归。’
‘静候将军载月还。’
那些话语,让萧逸知道楚瑶是很在意他的,是盼着他早日回去的。
在某些方面,自己同楚瑶真的很像,都是外冷内热,不善表达自己的内心,更不轻易透露自己的情绪。
自己如此,楚瑶也是如此,她总是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情感藏起来,不给人知道。
想到楚瑶,萧逸冷峻的脸庞逐渐柔和,唇角带着甜蜜的笑容。
夕阳的斜晖将天边几缕云朵晕染上俏丽的绯红色。
像极了瑶儿羞窘时的模样。
萧逸从怀中掏出那个小巧的荷包,指尖摩挲着布料,荷包光滑细腻,还带着温热,触感像楚瑶温软的掌心。
上面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看得出来瑶儿在上面是用了心思的。
荷包散发着馥郁绵长的檀香味,那人看着冷冷淡淡,似乎什么都不很在意,却还是留心到他习惯用檀香香料。
许是这个荷包耗费楚瑶不少时间,因为上面还沾染上些许脂粉香,那是楚瑶管用的脂粉。
萧逸嗅了嗅荷包,仔细体会那淡淡的脂粉香气。
恍惚间,楚瑶明媚的笑脸就在眼前。
她眼波流转,明眸皓齿,带着浅浅的笑,那一抹笑比春日里最娇艳的桃花还要动人。
打开记忆的阀门,思念就如潮水呼啸着奔涌而来,瞬间将人淹没。
萧逸想起那日,楚瑶听闻他要出征,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晶莹剔透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很快凝成一颗颗光洁的泪珠。
她倔强地抿着唇,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
那一刻,他的心都要同那些泪珠一起碎裂。
他的瑶儿原来是这样在意他。
萧逸将荷包贴在心口。
寒风掠过城墙,吹乱他的发丝,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柔情。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荷包上的花纹。
“瑶儿,你此刻可是也在想我?”
不知此时的京城,楚瑶是否也在遥望天际,默念着他?
萧逸喃喃自语,声音被风揉碎吹散,再寻不到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