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咻——!”
又是一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
比之前的弩箭更加隐蔽!更加歹毒!
这次的目标,不是沈钧钰,也不是沈文渊!
而是晏菡茱!
一道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乌光,从斜对面一座更高更远的酒楼飞檐斗拱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射向晏菡茱的咽喉。
真正的杀招,原来在这里!
目标,自始至终,都是世子妃!
“小心!”沈钧钰的嘶吼带着绝望。
他离晏菡茱只有一步之遥,却根本来不及!
晏菡茱似乎也察觉到了那致命的威胁,猛地转头,那乌光在她眼中急速放大。
一道更快的黑影,带着决绝的气势,猛地从斜刺里撞向晏菡茱。
是离晏菡茱最近的一名护卫,他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抹乌光之前。
“噗!”
那名护卫身体猛地一震,他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心口位置。
那里,一个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血洞,正缓缓渗出黑色的血液。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轰然向前栽倒。
“阿成!”沈忠目眦欲裂!
“保护世子妃!”沈钧钰肝胆俱裂,一把将晏菡茱狠狠拉到自己身后。
同时拔刀出鞘,疯了一样扫视着对面酒楼的阴影!是谁?到底藏在哪里?!
然而,对面那座酒楼阴影幢幢,如同蛰伏的巨兽,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沈文渊脸色铁青,立刻下令:“钧钰!带菡茱进去!沈忠!带人围住那座酒楼!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放冷箭的王八蛋给我找出来!”
护卫们立刻行动起来,一部分人抬起阿成的尸体,一部分人如临大敌地护着沈钧钰和晏菡茱快速退入府内,沈忠则带着剩下的人,杀气腾腾地扑向那座可疑的酒楼。
府门再次被迅速关上落闩。
书房内,烛火摇曳。
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沈钧钰紧紧抓着晏菡茱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胸口剧烈起伏,惊魂未定。差一点!就差一点!
那个替菡茱挡下致命一击的护卫阿成,就是菡茱的下场!
晏菡茱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沉静。
“钧钰……”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有些低哑。
“别叫我!”沈钧钰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后怕和巨大的冲击而微微发抖,更带着一种被欺骗的狂怒和受伤.
“晏菡茱!刚才那是什么?你那身功夫是哪来的?‘无间策’的令牌你认识?那刺客最后要杀的是你!为什么?!”
他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他指着地上阿成的尸体,声音嘶哑:“他为你死了!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嫁进沈家,到底想干什么?!”
沈文渊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如水,目光锐利如刀,同样紧紧锁在儿媳身上。
阿成的死,无间策的令牌,那针对儿媳的致命刺杀……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这个看似温顺的儿媳,身上藏着惊天秘密!
而这个秘密,已经给沈家招来杀身之祸!
晏菡茱被沈钧钰吼得身体微微一颤。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丈夫那双赤红眼眸。那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书房里蔓延,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许久,晏菡茱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她没有辩解,没有哭泣,甚至没有试图挣脱沈钧钰铁钳般的手。
她只是用那双的眸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回望着沈钧钰。
然后,她轻轻抬起那只没有被抓住的手,指向书房角落那个用来存放冰块的紫檀木冰鉴。
“秘密……就藏在那里面……最底下压着的东西……”
沈钧钰和沈文渊的目光,瞬间投向那个冰冷的紫檀木箱。
沈钧钰松开晏菡茱的手腕,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冰鉴。
寒气扑面而来。
冰块散发出白色的冷雾。
他粗暴地拨开上层覆盖的冰块和隔板,手指探向冰鉴最幽暗寒冷的底层。
指尖,触碰到一个被油布层层包裹的狭长物体。
……
纪胤礼踏进悦文坊的门槛,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冲得他微微蹙了下眉。
他今日穿了一身半旧的青布直裰,头发用同色布带束起,肩上搭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袱,十足十一个赶考路上囊中羞涩的穷酸书生模样。
这身打扮,加上他刻意收敛起的那股锐利气势,几乎将他本身的存在感压到了最低。
悦文坊里头的光线比外面暗了不少,两排高大的酸枝木书架排开,上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各式书籍卷轴。
铺子地方不小,此刻却显得格外拥挤。倒不是书多,而是人满——几乎全是女子。
莺莺燕燕,环佩叮当。
从衣着光鲜的年轻妇人,到荆钗布裙的市井少女,挤满了不大的铺面。
她们的目标出奇地一致,全都围聚在屋子中央那一片区域,将几个穿着同样月白短衫的小厮围在核心。
那些小厮确实生得干净,眉眼周正,脸上挂着一种近乎模式化的殷勤笑容。
“小哥儿,那本《玉楼春》可还有新刻的?”一个穿杏红衫子的少妇声音又脆又急。
“我要《海棠笺》,上回没抢到!”另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踮着脚往前挤。
“《狐女传》!快给我留一本《狐女传》!银子早备好了!”
声音此起彼伏,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急切。
那些被围住的小厮们倒也不慌,手脚麻利地从一个搁在长案上的大藤箱里取出一本本封面花哨的册子,熟练地递出、收钱、找零,嘴里还能同时应付着不同主顾的询问。
纪胤礼的目光在铺子里缓缓扫过。
他对那些热切抢购的话本毫无兴趣,视线掠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书架深处,以及通往后面库房的那道垂着半旧靛蓝布帘的门洞上。
铺子最深处光线尤其晦暗,靠墙立着几排积满灰尘的旧书架,上面多是些蒙尘的经史子集,乏人问津。
一个同样穿着月白短衫的小厮,年纪看着稍长些,正背对着门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那些旧书。
纪胤礼不动声色地往那僻静角落挪动。
他脚步放得很轻,像一片叶子落在地板上,几乎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整理旧书的小厮似乎也没察觉身后有人靠近,依旧专注地拂去书脊上的灰尘,将几本歪斜的书册扶正。
纪胤礼在一排标着“杂记异闻”的书架前停下,随手抽出一本。书页入手粗糙,封面是手写的《南荒拾遗》,墨色都有些黯淡了。
他刚翻开两页,一股陈腐的灰尘味直冲鼻腔。他不动声色地把书插了回去,目光却一直留意着那个整理旧书的小厮。
就在这时,靠近布帘门洞那边一个书架的角落,一本崭新的册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册子被随意地塞在一堆蒙尘的线装书中间,簇新的靛蓝封面,上面印着三个浓墨大字——《狐女传》。
与周遭的古旧书籍相比,它新得扎眼,仿佛一滴鲜艳的油滴落在灰扑扑的旧布上。
纪胤礼走了过去,伸手将那本《狐女传》抽了出来。
书册崭新,纸张挺括,带着新书特有的墨味。他捻开书页,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印刷工整的字句。故事无非是才子佳人、狐妖报恩的老套桥段,文笔也只能算得上通顺。
他正打算合上,一股极其微弱的气味,极其突兀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是血的味道。
纪胤礼捏着书页的手指猛地一紧,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穷书生茫然又带点好奇的模样,但眼底深处,瞬间凝聚起冰锥般的锐利。
“啊——!!!”
一声尖叫,毫无预兆地从那道库房的方向猛地炸响!
前一刻还喧闹沸腾的悦文坊,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正在抢购、争辩、掏钱、递书的动作,全都僵在了半空。
紧接着,更大的混乱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谁在叫?叫得这么吓人!”
“后、后头!声音从后面传来的!”
“天啊!是不是杀人了?”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蔓延开来。
女客们尖叫着,像一群受惊的麻雀,互相推搡踩踏着,本能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涌去。
几个小厮试图维持秩序,喊着“别慌!别挤!”
纪胤礼在尖叫声响起的刹那,身体已经弹射而出。
他没有冲向混乱的门口,而是逆着汹涌的人流,径直扑向那道将前厅与后库隔开的靛蓝布帘。
他撞开一个挡在路上的小厮,手一把扯下了那道厚厚的布帘。
帘子后面是一条狭窄昏暗的通道,通向更深处的库房。
通道很短,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木门。而就在通道入口左侧,紧靠着墙壁,赫然立着一排比外面更显笨重的高大书架。
光线吝啬地只肯探入一丝,勾勒出缝隙深处一个瘫软在地的人形轮廓。
更刺目的是,从那人形轮廓下方,一股液体,正无声无息地漫溢出来。
纪胤礼一步跨到缝隙前,侧身挤了进去。通道里那点可怜的光线艰难地挤入这个逼仄的角落,勉强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一个年轻女子倒卧在地,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着,脸朝下埋着,看不清面容。
她穿着一身质地尚可的藕荷色衣裙,此刻那鲜艳的颜色却被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所浸染。那浓稠的血,正是从她身下源源不断地渗出。
纪胤礼蹲下身,动作快而稳。
他没有贸然触碰尸体,只是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探向女子颈侧。
指尖传来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毫无生命的脉动。
死亡时间不会太长,身体甚至还未完全僵硬。
他屏住呼吸,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尸体上迅速移动。衣物没有明显的撕扯破口,但当他目光扫过女子散乱的发髻时,骤然停住。
在女子后颈衣领下方,靠近发根的位置,一点极其微弱的银芒,刺破昏暗,映入他的眼帘。
纪胤礼瞳孔骤然收缩。
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块素白的手帕,小心翼翼地裹住手指,然后才伸过去,极其谨慎地捏住那点银芒的尾部,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将其向外拔出。
一根针。
针身大部分没入了女子的后颈,只留下短短一截针尾暴露在外,此刻被纪胤礼的手帕裹着,沾上了几点暗红的血珠。针
尾似乎还带着极细微的螺旋纹路,在昏暗光线下,隐约可见针尾末端,竟烙印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图案——一朵绽放的、线条冷硬的梅花。
这不是普通的凶器,更像某种阴毒的标记。
“都别动!封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纪胤礼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
他一把扯下肩上那个破旧的蓝布包袱,随手扔在脚边染血的地上,同时手已经探向腰间。
“哗啦”一声轻响,一块乌木镶边的腰牌被他高高举起,牌面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冷硬的幽光,上面一个深深刻入的“刑”字。
“刑部缉凶!”纪胤礼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冰刀,扫过通道口闻声探头的一个小厮,扫过那几个试图稳住场面却被腰牌震慑住的伙计,最后,狠狠劈向门口拥堵着的人群,“悦文坊即刻封锁!所有人原地待命!擅离者,以同谋论处!”
刑部!缉凶!
这两个词如同两块巨石砸进水面,瞬间激起更大的恐慌和哗然。
“刑部?天爷啊!”
“死人了……真的死人了!”
“快让开啊!我要出去!我不想待在这鬼地方!”
“闭嘴!没听大人说吗?擅离者同罪!”
纪胤礼没再理会门口的喧嚣。他必须立刻控制住局面。
他第一时间锁定了人群中那几个穿着月白短衫的伙计。抬手,精准地指向其中那个在旧书区整理书籍的伙计,还有刚才在前台售卖话本的一个精干伙计:“你!还有你!过来!”
那两个被点到的伙计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他们犹豫着,在纪胤礼冰冷目光的逼视下,最终还是哆哆嗦嗦地挪了过来。
“守住这道帘子!任何人不准踏入后库一步!违令者,就地拿下!”
他将腰牌直接递到年长伙计眼前,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看清楚!出了任何差池,唯你二人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