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仙境,雾霭氤氲,仙乐缥缈。
一道威严的身影踏云而来,金色的龙纹帝袍在仙气中翻涌。
天帝张闵晨甫一出现,整个瑶池的喧嚣瞬间静止。
众仙官、仙子敛裾跪拜,山呼海啸之声整齐划一:
“天帝万福!”
声浪之中,三个小小的身影却显得格外镇定。
电昭灵、雷震天、风明清,并肩上前,动作划一地跪倒,稚嫩却清亮的声音齐声响起:
“儿臣拜见父君。”
“免礼。”
张闵晨的声音平稳如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荡在瑶池之上。
“谢父君!”
“谢天帝!”
众人起身,垂首肃立。
宝座之上,王母净烈云早已含笑起身,她凤眸流转,慈爱地看着张闵晨,柔声道:
“陛下日理万机,怎么得空过来了?”
“快坐下歇息。”
张闵晨微微颔首,依言在王母身旁的玉座落座。
他的目光落在了,眼前那三个并排而立的孩子身上。
看着他们,这位执掌三界的帝王,眼中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情与欣慰。
“一晃眼,他们都这么大了。”
他感叹道:
“本君将他们送来瑶池时,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已初具雏形。”
“是啊!”
净烈云的目光也变得悠远:
“看着他们,哀家总会想起,陛下年时的模样。”
“这三个孩子,虽一同成长,性情却如云泥之别,一个沉静如渊,一个炽热如火,一个灵动如风……但无一不是天资聪慧,举一反三。”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那个浑身仿佛有使不完力气的雷震天身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是震天这孩子,性子过于跳脱,如脱缰的野马,若非有规矩约束,或是见到您,怕是片刻也静不下来。”
张闵晨闻言,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思索。
他并未立刻回应王母的话,而是将三个孩子重新打量了一遍,仿佛在审视着三件即将出鞘的神兵。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温室里养不出擎天之树。”
“本君决定,让他们即刻下凡,历一世红尘劫数。”
此言一出,连净烈云都微微一怔。
张闵晨继续道:
“是龙是虫,是神是魔,终究要在凡尘俗世的磨砺中方能见真章。”
“待他们历劫归来,便是瓜熟蒂落,他们真正的命格,也自有分晓。”
净烈云眼中的讶异,渐渐化为了然与赞许。
她明白,这是身为父亲与天帝的深谋远虑。
她轻轻颔首,语气坚定:
“陛下所言极是。”
“是璞玉,总要经过凡火的淬炼,方能绽放光华。”
“此事,便依陛下之意吧。”
瑶池之上,仙雾依旧,但三个孩子的命运,已在这一刻,被推向了波澜壮阔的凡尘。
天盛王朝,乃千古未有之盛世。
其疆域之广,东临沧海,西达葱岭,北控大漠,南及交趾。
万国来朝,四夷宾服。
而这一切辉煌的中心,便是那座横卧于洛水两岸的雄都——洛水城。
洛水城,非一日建成。
它承袭了前朝的规制,又融入了天盛的气魄。
整座城市,如同一张摊开的巨大棋盘,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泾渭分明,秩序井然。
一百零八坊,如棋子般星罗棋布,坊墙高耸,入夜则坊门紧闭,金吾卫巡街,确保了帝都的安宁与威严。
天盛王朝的奠基者,庙号太宗,谥号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讳晟,字景庭。
天盛初定,四海归心。
帝都上空,却有三颗将星同时陨落人间。
那是开国皇帝李景庭登基的第三个年头,江山社稷初显盛世之姿。
他麾下最倚仗的三位擎天玉柱——鄂国公电惊蛰、胡国公风长信、卢国公雷破山,其三位国公夫人竟在同一天临盆。
本该是普天同庆的喜事,天象却骤然惊变。
午时三刻,金乌匿迹,墨云压城。
一道撕裂天穹的闪电,如龙爪般攫住皇城,随之而来的不是春雷,而是沉闷如战鼓的闷雷。
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砸在宫阙琉璃瓦上,声声凄厉,仿佛万千冤魂在哭嚎。
“天狗食日,血雨泣风,此乃大凶之兆!”
钦天监的官员面如死灰,跪在金殿上,声音都在发颤。
消息如瘟疫般,在朝野蔓延。
三位国公的府邸,本该是喜气洋洋,此刻却被阴云笼罩。
产房内,是母亲们拼尽全力的嘶喊与新生儿的啼哭;产房外,是功勋卓着的父亲们紧握的拳头和铁青的脸色。
他们戎马半生,尸山血海里闯出来,不信天命,只信手中三尺青锋。
消息传进宫中,李景庭负手立于观星台上,任凭狂风吹乱龙袍。
他看着电惊蛰、风长信、雷破山这三个名字,再想起那惊天动地的异象,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下。
他不怕天象,他怕的是人心。
是功臣们因此离心,是天下人因此非议,更是这三个与他一同打天下的兄弟之子,未来会背负上“不祥”的枷锁。
次日早朝,李景庭龙颜和煦,仿佛昨夜风雨从未发生。
他当众嘉奖三位国公喜得贵子,并亲赐名号,又命国师于天坛设下三场盛大法事,为三个孩子“涤荡尘秽,祈福纳祥”。
法事办得极为隆重,香烟缭绕三日不散。
朝野上下,再无人敢提“不祥”二字。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李景庭独坐御书房,总会想起那日风雨。
那场驱邪法事,驱得散朝野的流言,却驱不散他心中的隐忧。
那三个孩子的啼哭,仿佛不是宣告新生,而是某种宿命的序曲,在他心头,悄然埋下了一根拔不掉的刺。
那场惊天动地的风雨过后,帝都迎来了一段诡异的平静。
三个孩子,仿佛成了被整个天下遗弃的孤岛。
人们提起他们,不再是谈论功臣之后,而是窃窃私语着那个被皇帝亲自“扭转”的凶兆。
敬畏之下,是更深的疏离。
昔日车水马龙的国公府门前,如今门可罗雀,连街边的孩童都被告知,那是“有神仙住着,不能靠近”的地方。
李景庭的圣旨来得恰到好处,温情脉脉又不容置喙。
他嘉奖三位国公劳苦功高,理应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
于是,鄂、胡、卢,三家的兵权被名正言顺地收回,府邸的卫队也换成了禁军。
三位国公,心知肚明。
曾经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电惊蛰,如今只能在庭院里,一遍遍地擦拭他那把早已饮血无锋的佩剑,剑身映出的,是他落寞的鬓角。
曾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风长信,终日与棋盘为伴,却发现自己算尽了天下棋局,也算不出圣心难测。
而性如烈火的雷破山,则将一腔豪情都灌入了酒坛,醉后常会拍着院中的石狮怒吼,惊得府内家仆噤若寒蝉,也惊醒了自己怀中啼哭的孩儿。
他们不信邪,却堵不住悠悠众口;他们不服输,却不能不为家人的安危低头。
这道“恩旨”,是一座用黄金和荣耀打造的囚笼,将三头猛虎,困在了方寸庭院之中。
表面上,是国公享清福;暗地里,是帝王安天下。
而那三个在“祥瑞”与“凶兆”的悖论中长大的孩子,他们的每一次啼哭,每一次欢笑,都像一根无形的针,深深扎在父母们的心上,也扎在远在宫城深处,那位日夜凝视着他们的天子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