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书房里,气氛凝滞如同铅汞。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只余落地钟指针沉闷的“嗒、嗒”走动,以及未散尽的雪茄烟丝,在灯光下盘旋的淡青轨迹。
真正沉甸甸压在四人胸口的,是那深不见底的十亿港币。红木书桌后,王龙的身影如同一座沉寂的火山,而坐在对面的吕乐、跛豪、蒋震,则像围坐在即将喷发的山口边缘。
沉默良久。吕乐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扫过三人焦灼与压抑的脸庞,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开山凿石般的重量:
“大佬,其实九龙城寨的几只臭虫,翻不了天。眼下,有一条捞‘快钱’的路子。”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发出叩击心脏般的闷响,“……从港岛最顶层的口袋里掏。”
“顶层?谁?”跛豪三角眼凶光一闪,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吕乐的目光锐利如寒刃,一一扫过三人:“怡和董事会主席彼得·莫斯利。太古集团远东总监塞巴斯蒂安·霍利迪。渣打银行港城分行行长亚瑟·威尔金斯。
汇丰亚洲区总裁戴维·格伦……”他每报出一个名字,都如同在平静的水面砸下一块巨石,对面的三人眼皮都控制不住地跳了一下。
他话锋更冷,转向更深的水域:“……还有名单上那些油水丰厚、盘踞港岛多年的华商巨头!”手指虚点,如同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割肉的线:
“何董事!林老板!一个都不能少!”他声音陡然加重,如同宣判:“绑了他们!绑票!要赎金!每人……按其明暗身家总和的——百分之二十! ”
“嘶——!”书房里骤然响起三道倒吸凉气的声音!
“操他娘嘞!大…大佬?” 跛豪猛地一拍大腿,黄花梨木拐杖都震得歪倒一旁,他脸上的横肉剧烈抽动,三角眼里喷射出几乎要烧起来的、混合着震惊、狂喜和嗜血光芒的火焰,
“吕乐说绑……绑这些人?百…百分之二十?我的天爷爷!这一票……够吃一百年都吃不光啊!”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喘着粗气,似乎已经看到金山崩塌的金币狂流。
蒋震端着紫砂壶的手猛地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上也浑然不觉,蜡黄的脸皮绷紧得像一张皮鼓,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一种被巨大野心挤压的窒息感:
“龙……大佬……吕乐说的这…这名单上的人……哪个不是跺跺脚港岛晃三晃的大佛?动他们?绑票?还……还要百分之二十的身家?
这……这要是捅出去,那可真是天塌地陷了啊!港督府都未必敢接这个烫手山芋!驻港英军……” 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稍安勿躁!”王龙的声音骤然响起,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强自压下惊涛骇浪的沉稳,随即他看向吕乐,想要吕乐接下来的表述。
吕乐则是推了推鼻梁上微滑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迅速在王龙脸上掠过,又扫过焦躁的跛豪和惊骇的蒋震。
“大佬!” 他看向王龙,深吸一口气,语气快速而清晰:“咱这一步……是刀尖舔血,更是剑走偏锋!必须要有胆魄……而且!”
他加重语气,手指在虚空中点了点:“按眼下港岛局势——华国雄师陈兵罗桥外,鬼佬惊弓之鸟,风声鹤唳!
九龙城寨的陈志坤那老王八蛋,此刻还跳出来玩火,反而搅乱了这潭死水!现在动手……”
吕乐眼中精光爆闪,带着赌徒下重注时的亢奋:“…风险极高!但机会也前所未有!港英政府为了稳住局面,尤其是避免刺激对岸大军,必会极力压制所有可能,引发全面恐慌的消息!
这些顶级富豪和洋行大班的家丑?那就是绝对不能爆的最高级别丑闻!恐慌?
只要操作得当,这把火就能被死死按在,他们各自的豪宅书房里!根本烧不出那个小圈子!下面的人?照样该饮茶饮茶,该赌马赌马! ”
他的分析条理分明,瞬间点燃了跛豪眼中的贪婪火焰。
跛豪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急促地问:“乐哥!那你说!怎么操作?要钱要枪要人!我跛豪砸锅卖铁也跟上!”
吕乐没有立刻回答,他双手交叉置于桌面,身体再次微微前倾,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肃杀,如同站在悬崖边布署一场决战:
“但是!大佬!豪哥!蒋震!”他一个个点过去,强调着每个人的责任,“此计若成,金山填海!不成?万劫不复!生死成败,全在三道‘鬼门关’上!”
他竖起一根食指,指尖如同刺破气球的针尖:第一关:绝对的‘无影无踪’!“目标名单、行动计划,必须像刺进心脏的刀锋一样,见血才露寒光!
现在!此刻!出了这门,名单只能烂在我们四人肚子里!直到行动启动前最后一刻!”
他目光如电,死死盯住跛豪,“豪哥!不是不信任你手下兄弟!而是人多嘴杂,一个喝醉的杂鱼吐露只言片语,就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执行小组的核心头目?只能在动手前,几分钟知道目标和具体任务!其他外围,只管开车堵门放风,根本不知道自己绑的是谁!”
蒋震连连点头,佝偻的背绷得更直,枯槁的手指死死抠着壶身,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忠诚。
吕乐紧接着竖起第二根手指,如同鬼魅探出的爪子:第二关:鬼魅般的‘捕风捉影’!“绑人的过程!必须快过电闪雷击!准过神射手锁定目标!
更要静得如同深更半夜的阴风过境!时间!是悬在我们头顶的铡刀!
他加重语气,“三分钟!最长不能超过五分钟!从第一个目标落网,到全部目标得手撤离!多一秒,风险陡增十倍!”
他看向王龙,眼神中充满了几乎盲目的推崇和绝对的信任:“大佬!只有您那通天手段!才能做到这一步!悄无声息放倒保镖如同捏死蚂蚁?
神不知鬼不觉破开最严密的安保,如同撕开废纸?瞬息之间将人挪移带走如同探囊取物?
这才是我敢赞同此计的最大底气!若非您有这般神鬼莫测、来去无踪的本事,这计划……就是痴人说梦!是带着所有兄弟往火葬场里跳啊!”
他的话掷地有声,完全建立在王龙过去展现的恐怖实力基础上。
听到吕乐这充满信心,甚至带着崇拜的话语,王龙一直沉凝如水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无奈、苦涩和某种深刻失落的笑容,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他唇边极其短暂地漾开。
“来去无踪?神鬼莫测?……呵。”王龙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仿佛隔世的疲惫。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张开,平举在灯光的直射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布满旧伤疤痕、蕴藏着惊人力道的手,此刻却显得莫名有些……空落?
他的目光落在掌心,眼神缥缈,像是穿透时光在捕捉早已消散的流光:“若是……从前的光景……”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梦呓,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惋惜,和一种无力回天的无奈。
相信王龙大佬您念动之间,港督府深宫里的约翰牛,怡和大厦顶层密室锁着的莫斯利,汇丰银行核心数据库旁边的威尔金斯……
便会如同被无形之手摄住神魂,三分钟之内,如同待宰的羔羊,捆缚结实,移送到这间书房冰冷的地板之上,排成一排。”
王龙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在空中拂过,像是在拨弄不存在的琴弦。任他守卫森严如龙潭虎穴,遍布红外机关暗哨陷阱,在我眼中,不过是个敞开的门廊。
步履闲庭信步,穿墙过壁如游鱼入水。想去便去,想留则留,念头所及,身随影至,何需规划路线?何惧枪炮陷阱?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对我而言不过一念之间,易如反掌! ”
王龙抬起头,目光从追忆的虚幻中凝实,里面却不再有那种睥睨天下的锐气,只剩下如同荒漠般干涸的疲惫,和被现实剥离神通的屈辱。
他迎上吕乐骤然凝固、由笃信变为愕然茫然的脸,看着跛豪眼中狂喜褪去、露出如同被当胸一锤的惊骇失措,瞥见蒋震僵硬如枯木、只剩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苦涩得如同吞下了黄莲,内心暗道:“可如今……这副身子……”
王龙缓缓摇头,动作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失落和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凉…神光不附,法脉枯竭。那些手段……已成追忆。”
“
看来如今绑人……只能靠陈大辉他们!“要靠最原始的情报侦查!用人命去摸清目标,每日雷打不动的行踪!几点起床?几点出门?走哪条路?几个保镖?几点换岗?
有没有暗哨?哪条路线撤退最隐秘?接应的车停在哪个巷口不惹眼?撤退路径上几个巡警卡点?几点换班?……”
书房里硝烟弥漫。王龙指尖点在“约翰牛”和一系列洋行大班的名字上,那股破釜沉舟、要从港城顶层生生,挖出十亿血肉的戾气几乎凝固了空气。
跛豪的喘气声粗重如拉风箱,眼中凶光毕露,正待再吼一声“老子这就去磨刀”——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撕裂了紧绷的杀意!
叮铃铃——!!突兀,刺耳,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紧迫感。
王龙冷冽的目光从桌上的“屠宰名单”猛然移开,射向书桌角那台,暗红色的专线保密座机。
几乎同时,书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陈大辉探身进来,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地对着王龙点头示意:“头儿,49城,红线。”
四九城……红线……书房的空气瞬间为之一凝。吕乐眼中尚未褪尽的疯狂红潮,瞬间化为惊惧的苍白,跛豪张开的嘴无声合拢,蒋震猛地攥紧手中紫砂壶,白曼玲扶桌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四九城红线——这代表的是最高层面的声音!是悬在他们头顶的无形利剑!任何喧嚣、任何算计,在这条线的另一端面前,都渺小得如同尘埃。
王龙眼底深处那汹涌的烈焰,像被泼了一盆冰水,滋啦作响,但残余的愤怒和那股绝境中,被强行压下的憋屈如同余烬,死灰复燃般灼烫着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