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归卖报,别说,这报纸一卖,现场的气氛轻松许多。
喧嚣的工作人员们迷迷糊糊的,既不敢继续闹事,也拿不准这些自称是新闻社的狠角色们底线在哪里。
生物的本能是趋利避害,他们之前闹事,不过是觉得比起自己的小命,得罪麦克根本无所谓。
手枪一拍,主编还打着苏格兰场合作报社的名头,唬得人怕得罪了官方机构。
虽然格拉斯哥不归苏格兰场管,但他们作为靠马戏团吃饭的人,四处讨生活,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去伦敦。
麦克脸色苍白看着老实下来的人群,颇有几分心力交瘁,油尽灯枯的萎靡之像。
在伯纳德这个足够有手段,镇得住马戏团的团长死去后,曾经热热闹闹,繁华昌盛的喧嚣马戏团,逐步展现了社会底层真实的生态。
哪有什么感恩,哪有什么不舍。
马戏团的员工来来去去,平日对伯纳德的奉承,对喧嚣马戏团的吹嘘,不过是讨生活的客气。
当喧嚣马戏团是月亮河公园的招牌时,他们以此为荣。
而繁华散尽,败势初显,在疯狂小丑这个巨大威胁的压力下,沙子堆散的城堡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崩塌。
麦克缓缓吐出一股气,说不上来什么心情。
他甚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假设昨晚光谱新闻社不在,假设爱丽丝与奥尔菲斯不曾出现,裘克杀死瑟吉后顺利屠了整个喧嚣……
所有家人同葬一处,林立的墓碑下埋藏着不会再说话,也没机会袒露真实想法的逝者,那这场幻梦,是不是能再延长一段时日?
麦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只是看着有机会做出选择的熟人们。
看着这些热热闹闹,精力十足,有更多空间打着小算盘,他不太认识的熟人们,忽然想到了这个可能。
真陌生。
麦克走出人群,回头看了一眼晨光下惊叫屋那巨大惹眼的招牌。
此时此刻,这个招牌也让麦克觉得有点陌生。
招牌仍长这样,但好像已经不是这样。
不,招牌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麦克往常对周遭景象不过是匆匆瞥过,从未仔细去看亮漆下滋生的污垢。
纷乱的思绪,让他走得更远了一些,一抬头,便看到了南桥上负手而立的白色身影。
“奥尔菲斯先生。”
麦克谨记着伯纳德的教诲,在客人面前习惯扯出一个熟练的快活笑容,
“您……一直在这里?”
昨晚休息的还好吗?马戏团的条件艰苦,很抱歉我们的招待不周。”
奥尔菲斯偏过头,看向麦克,语气寻常到像是在聊今日天气:
“早上有人告诉了我瓦尔莱塔的事,我知道裘克被放跑了。那人急匆匆的,我却不觉得有什么好急的,无非是落锁,分组,搜人。”
“这里行家众多,熟手一堆,想来不需要我来提点这些,我便落在后面,慢慢走了过来。”
麦克哑然,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您说中了,奥尔菲斯先生,那个新闻社游刃有余处理了这些事。”
麦克看了眼奥尔菲斯,又想了想几乎与主编同时出手的爱丽丝,发现他们的年纪都不大,都是很年轻的人。
在他们面前,比裘克还大一岁的麦克,为自己方才的茫然失措,甚至怯懦而感到羞愧。
“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麦克扶着栏杆,肩膀垮了下来,
“我今年二十一岁了,人生几乎都是在喧嚣马戏团里度过的,在伯纳德的看顾下顺利成长。”
“我曾经以为我也算是年少有为,刚成年就能成为马戏团的顶梁柱,无论是喧嚣的人,还是客人。所有人都会对我交口称赞,夸我的天赋,夸我的演出,夸我自己创新的那些抛掷弹。”
“可现在,离开了舞台,我发现我好像还是一个孩子,伯纳德死了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受掌控了。我不知道,也没有办法去处理这些事。”
麦克低声道,
“奥尔菲斯先生,您看上去可真从容,还没到现场就已经知晓了该怎么做,甚至预判了其他人如何。”
“不像我,如果不是新闻社的主编和我在一起,我连那些人都拦不住,我以为的家人情谊,在他们眼里竟是蛛丝网般的脆弱。”
“唉,昨天晚上也是,主编找我讨论事情,问我接下来怎么做?我什么主意都拿不出来,只能一直说等一等吧,让我再想想。”
奥尔菲斯抬手,隔着手套摸了摸栏杆,感受指腹下的冰凉,还有晨起河边的蒙蒙湿意。
“麦克.莫顿先生,你平时的表现可不错,想学什么,想做什么,很快就能上手。”
“我想你不是脑子愚笨的人,是你从未经历过这种程度的剧烈变故。”
奥尔菲斯温和道,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一个被一拳打蒙了脑袋,晕头转向,不知道该怎么走路的孩童。年龄算不上什么,人活的是阅历。”
“你不必为此刻的犹豫感到羞愧,谁都有在面临第一次时的无措。”
奥尔菲斯略带自嘲,
“你觉得我遇事不慌,哈哈,其实我很能感同身受的理解您现在的心境。难道,我生来就是会用这种口吻说话的人吗?”
麦克看着穿着整齐,态度彬彬有礼,却始终让人捉摸不透的奥尔菲斯,难以想象他也会有慌乱惊恐的时候。
“无法想象。”
麦克诚实道,
“您的谈吐很得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和昨天比起来,您身上那股莫名忧郁而悄悄旁观的气质淡了许多。”
“我记得您昨天总是在爱丽丝小姐身边转悠,她在惊叫屋里面,您要去找她吗?”
奥尔菲斯颇感兴趣的重复麦克的话:
“我昨天经常在她附近啊……嗯,那等会去看看吧。”
奥尔菲斯准备离开南桥时,顺手拍了拍麦克的肩,
“对了,麦克.莫顿先生,我想我需要善意提醒你一下。”
“曾经的你乐观率性,有着即使20多岁也存在的,不合时宜的天真。”
奥尔菲斯缓缓道,
“你错过了太多可以成长的瞬间。当生长的阵痛汇聚到此刻一朝爆发,你要处理好你的内心啊。”
“倘若无法成熟理智的坚持下来,转变思维。那你存在太久的天真与乐观,注定会把你一起留在过去。”
麦克怔怔看着他,喃喃道:“这也是感同身受的经验之谈吗?”
奥尔菲斯没回答,抽手离去。
“等等,奥尔菲斯先生。”
麦克来不及思考,只是叫住他,不好意思喊道,
“您直接叫我麦克就好了,您这么正式的称呼我为莫顿先生,还真是……不太习惯。”
奥尔菲斯脚步一顿,忽然笑了笑,仿佛已经看穿了属于喧嚣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