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七世纪,英格兰兴起了反对猎杀野生动物运动。
但狩猎是贵族阶层的爱好,这种反对收效甚微,支持者们不得不采取其他方法干扰打猎活动。
其中一条,便是用烟熏或盐渍过后的气味强烈的鲱鱼来干扰猎犬的鼻子,误导它们在追踪过程中丢失真正的猎物。
1884年,《每周快讯》首次使用红鲱鱼这个概念,来隐喻刻意干扰所形成的人为误导举动。
红鲱鱼不一定会直接出现,而是会有诸多的线索指向这条鱼,让观看者们自然而然的顺着找去,从而忽略一旁溜走的阴影。
里德警长并非没有怀疑是夫妻问题引起的仇杀,托法娜仙液可是西方谋杀案里的经典题目。
是斯特林老爷过于完美的猝死,还有怎么也找不到的,于案发现场不翼而飞的毒物,让他起疑。
里德警长认为,仅凭斯特林夫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大概率另有真凶。
“还能有谁?”
幽冷的凌晨寒风中,爱丽丝拢了拢外衣,打破这种死一般的寂静,
“抱歉,里德警长,我今天在外忙了一天,得出一个我之前所怀疑对象全都没有作案时间的结论。”
“斯特林夫人是最有可能的人选了,她……”
爱丽丝欲言又止。
斯林夫妇的矛盾,归根结底,是黑暗的地下产业。斯特林夫人的自杀嫌疑,很大可能来自她希望给子女一个足够干净安全的下半生。
“其实我也没有凶手的线索。爱丽丝小姐,我认,认您暗示的斯特林夫人可能是真凶,不然有太多地方说不通了。”
“但我不理解死者夫妻之间,会有什么矛盾。”
想不通的里德警长仰头,望着斯特林大门,
“我们搜查了斯特林家族的书房,从中找到了不少人际来往的问候信件。”
“根据排查,斯特林家族对外形象良好,夫妻感情稳定。斯特林老爷除了有点脾气,日常妻子说什么他都会点头,很少干涉妻子的生活,更没有强制控制她的社交。”
这年头的不幸福婚姻,要么是男的仗着丈夫的权利作威作福,要么是妻子过于强势有野心,虽不能离婚,但会在外面偷偷勾搭情夫。
在里德警长看来,斯特林老爷有缺点,但这些缺点还不足以突破底线。
斯特林夫人更是贞静娴雅,举手投足以脸面为重,按大众的眼光来看,这种婚姻稳定到宛如上帝赐福。
爱丽丝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为了调查社会关系,里德警长搜查了斯特林家族的书房?
他丝毫没有提到那封放在书房的赌场运营契约书!他不知道斯特林夫妇的根本矛盾!
“警长,冒昧问一下,您有没有找到其他值得注意的文件呢?”
爱丽丝没忍住询问了。
里德警长想了想,不确定道:
“斯特林夫人手抄的圣经算不算?不过对于虔诚信徒来说,抄写经书是正常的举动啊。”
里德警长确实没看到有关赌场的文件,那些东西不翼而飞了。
借着这个思路,爱丽丝忽然想起一个关键点,那就是塔楼这种建筑的独特性。
之前去塔楼的时候,爱丽丝就回忆过塔楼的意义,知道这是从城堡关键防守点转化来的古老建筑。
塔楼凭借其私密性和高人好几等的地理位置,极大地取悦了像斯特林老爷这样的保守派贵族。
如果书房放有有关赌场的文件,那更为隐蔽,且顶楼房间本就摆有书架塔楼不可能什么都没放。
恰恰相反,塔楼,才应该是家族秘密的中心存放室!
爱丽丝不需要问里德警长有没有搜塔楼了,作为死亡现场,塔楼的地皮都差点刮薄三分拿去化验。
可里德警长依旧没发现斯特林家族的秘密,这意味着那些东西都被提前清理得干干净净。
理查德是在警方抵达后才离开的禁闭室,他没时间。
事情又绕回了起点——只有斯特林夫人有机会动手了。
她作为斯特林家族的主母,可以自由的进入书房而不被佣人在意,最后一个去往塔楼的人也是她。
有着发黑痕迹的银色托盘……
爱丽丝仰起头,视野抬到最高,远端隐隐约约出现了斯特林塔楼的顶层。
在这一刻,爱丽丝仿佛看见了一个面容苍白的女人站在顶端房间的窗户前,一声不吭的独自在托盘里焚烧着什么。
白纸黑字化为灰烬,随着她扬起的手纷纷从空中洒落,在高空中盘旋,飘渺着坠下,最后无人察觉的融入泥土。
这样,无论是斯特林小姐还是理查德,都会拥有一份在外人看来绝对干净的遗产。
“不对。”
爱丽丝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斯特林夫人虽然可能是一条干扰视野的红鲱鱼,但绝不是纯粹的受害者,至少也是重要帮凶。”
“现在不仅只有她充足的动机与作案时间,她还明确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
缺乏关键线索的里德警长愣住了:“什么?”
爱丽丝看了眼理查德,发现理查德打量着警长,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在这里提斯特林家族的秘密产业有点危险,爱丽丝咽下话语,说:“现在太晚了,里德警长,我们……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聊。”
爱丽丝想岔了。
理查德其实不在乎爱丽丝说出赌场的事,有证据吗?他早就找过了,发现家族的黑暗随着父母的去世被短暂带走。
所以理查德气定神闲,只重复了之前的那个观点:
“非常对不起,我很理解您的压力和对破案的急切,但考虑到名声与信仰问题,我必须遗憾替母亲婉拒解剖这个提议了。”
的确是替斯特林夫人考虑的拒绝,她肯定不想让警方掏出她的胃。
里德警长喉咙发紧,看看爱丽丝,看看理查德。
“需要我为二位安排马车吗?”
理查德做出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对不起,这里是私人宅邸,而我暂时没有留二位暂歇一晚的想法。”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和驱赶,让里德警长不得不低落地跟着爱丽丝离开。
出于绅士礼仪,里德警长决定先送爱丽丝回家他再走。
同行的这段路上,里德警长看着脚下踩着的皎洁月光,忍了又忍,还是道:
“我觉得斯特林先生的态度很奇怪。”
“他口口声声说为了母亲死后的体面,为了顾及信仰,一副孝子的模样。”
“但我已经把最大的疑点指出来了,只要他点个头,我们就可以确定斯特林家遭遇的到底是真的意外,还是有心人刻意安排的谋杀。”
“结果到了最后一关,他却咬死不肯,这真的是为人子该有的态度吗?”
里德警长发着牢骚,
“这样下去,拖不了多久,斯特林家族的两起死亡,要么成悬案,要么就只能草草定为意外猝死了。”
“不止是斯特林先生,还有爱丽丝小姐……”
里德警长的直觉很敏锐,他从爱丽丝的反应中推断她掌握着一些隐秘的情报。
“爱丽丝小姐,我可是非常敬重,信任您的。我希望您手上假设有关凶案的情报,请务必跟我分享一下。”
爱丽丝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已经晚了,实质的纸面证据成了一撮灰。”
“而且与其说我知道一些线索,知道凶案的情报,不如说我侥幸从斯特林小姐口中,知晓了一个带着点猜测与推敲的故事。”
爱丽丝没有往死里瞒里德警长的意思,她将从斯特林小姐那套取到的零碎秘密,一一告诉里德警长。
斯特林家族在经营的赌场与人口贩卖。
理查德童年时与姐姐遭遇的绑架和四年后姗姗来迟的回归。
以及他不知为何性情大变,在斯特林家族中,逐渐长成了喜欢制造灾难,再登场拯救的“骑士”。
最后,就是斯特林夫人与斯特林老爷围绕着是否继续经营家族生意所产生的冲突。
爱丽丝如实阐述了案发的前一天,斯特林老爷还因此朝妻子大发雷霆。
“等等等等,这,这些……”
里德警长目瞪口呆。
“只能当一个故事听了,没有任何线索,没有任何证据。”
爱丽丝摊开手,
“斯特林夫妻已死,他们的女儿在婚礼上失踪,现在只有一个斯特林少爷了。”
“何况……大概率有人在银托盘上烧掉了斯特林家族经营赌场的契约书。过往种种,皆已成灰烬,随风散去。这些传闻可上不了法庭。”
爱丽丝把自己的情报抖落干净,感叹道,
“我仍然认为斯特林夫人是主凶之一,但很明显,有人帮了她一把,把最后一环合上,堵死了案件调查的路。”
“这个人一定能在凶案结果中获取到极大的利益,我是想优先怀疑斯特林少爷的,但他除了能挑拨出斯特林夫人心里淤积的无力与怨,可没时间把控整个计划,更没下手的功夫。”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不会是神都看不过去,真让斯特林老爷猝死了吧?”
爱丽丝脑子一片浆糊,怎么也捋不顺,
“那斯特林夫人就没有自杀的必要了。她会清理那些文件,忍受阿托品的毒发痛苦,侧面证明了斯特林老爷的死亡不正常。”
里德警长还在消化爱丽丝告诉他的秘密,现在这一连串的分析与质疑,更是让他的大脑过载,双眼发晕。
一时之间,幽暗寂静的街头上只有爱丽丝一个人轻声的自言自语,反复推理,里德警长在阿巴阿巴。
现在是入睡的时间,但有人正急匆匆上船,准备趁夜离开伦敦。
弗雷德里克头次觉得甲板让人感到安心。
直到他和伪装成女佣的斯特林小姐双脚站在了船上,他才将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回头看向送他们来码头的桑格莉娅。
“感谢您的援助,桑格莉娅小姐,我们有缘再会。”
桑格莉娅微微摇头,对弗雷德里克的态度真诚和气许多:
“我也感谢您的临时救场,如果那出歌剧砸了,我是真会把整座剧院都烧了。”
桑格莉娅想到晚上的变故,心有余悸,
“就差那么一点点,这部伟大的作品就砸我手里了,把我的招牌与梦想一起碾碎。”
“您的作曲实力超乎我的想象,中间有几个小调我很喜欢,期待我们的下次合作。”
比起最开始见到弗雷德里克时巴不得他快点走,桑格莉娅现在是希望弗雷德里克有空多来她歌剧院里坐坐。
只要不提尼古拉斯夫人,两人完全可以友好合作。
“好的。”
弗雷德里克没拒绝桑格莉娅抛出的橄榄枝,
“今天晚上的这部作品也让我看到了您的水平。无论是歌唱还是演技,亦或者临场的镇定与应变,我都确信您是本时代歌剧艺术的佼佼者了。”
弗雷德里克心悦诚服回夸几句。
此刻,两人除了些许后怕,就只有对自己技术与才华的欣赏。
每一次回味都避不开今晚的演出,弗雷德里克赞道:
“您挑选剧本的眼光也很棒,《尼伯龙根的指环》是一首足够宏大的史诗,在编乐方面留下了很多空间,既有挑战性,也有故事性。”
桑格莉娅嘴角微翘,也很高兴:“是啊,这是我今年捡过最大的便宜了。”
“我支付了很少很少的报酬,就从异国商人的手买到了全部的剧本。”
弗雷德里克感到不可思议:“能做跨国生意的人,居然会低价出售手里的货物吗?”
“因为她不是专卖这个的,她是一名杂货商人。”
桑格莉娅心情很好的回忆,
“她说会带上这部剧本,是因为剧本的作者名字似乎与她在找的家人是一致的。”
“我看了看作者的名字,发现《尼泊龙根的指环》是瓦格纳大师的作品。便询问她也姓瓦格纳吗?”
“她指着姓氏前面的名字,说是这个有点像,让她决定把这部作品放进货篮。”
“威廉.理查德.瓦格纳。我扫了一眼作者名字,也没看清她指的是哪一部分,就急匆匆翻阅起了剧情唱词,问她怎么卖。”
“她说只接受以物易物,希望能用这本伟大的歌剧作品,换一筐在伦敦码头里新捕捞出的上等小鱼。”
桑格莉娅很开心,
“我都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立刻让人去码头抢一筐最新鲜,最美味,让那些贵族们都无比青睐的小鱼,放进她的篮子里。”
“在等待鱼来的过程中,她请我给她讲讲《尼泊龙根的指环》讲述的是什么。”
“克雷伯格先生,您绝对想不到,这位苍老的杂货商人不仅听得津津有味,还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她说:‘是的,爱足以战胜一切的阴谋诡计,终结骨肉分离的痛苦,自我献祭的女武神很乐意把新世界带来,送给他’。”
马上就要发船了,月亮静静注视着码头的一幕,明亮的月光照在随口分享获取剧本趣事的桑格莉娅眉眼上。
多美的夜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