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母想到亲家出费用也无不可,将来有功名了一心一意对苏氏女就是了,也极力要求柳砚去试一次。
柳砚想到科考费用若是用了岳家的,他举人名下的免税田亩收入也足够母亲好好生活了,在要求娘不再给人做活儿便也同意了,又去府学苦读了两年。不想苏家忽然又提出要二人先成婚,说是柳砚进京赶考,女儿嫁过来正好给柳母做伴,且可照顾柳母,且女儿也已十八,年纪太大了云云。
柳母也觉得儿子二十二了还未成婚,心里不安,做主答应了此事。与苏氏女成婚后,二人感情极好,柳砚才得知岳家生怕他进京赶考万一高中悔了婚约就赔大发了,所以才决定将女儿先嫁了过来。柳砚一方面感叹岳家生意人的精明算计,一方面觉得成婚了也很好,红袖添香也是人生一大乐趣。
苏氏女是个有福的,嫁过来三个月便诊出了生孕,这下子一家人都高兴坏了。柳砚一想到即将出生的子女更是充满了动力,越发苦读。距离会试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柳砚要与同乡的举人一起进京赶考了,临走前对苏氏说:“等我回来,给你和孩子挣一个功名前途。”
“公子,再过两日便到扬州城了。”车夫的声音拉回思绪,柳砚收敛心神,目光望向南方,嘴角噙着笑意。算算日子,苏氏如果尚未生产,那也就在这两日,便愈发归心似箭。
天不遂人愿,行至离扬州城仅一日路程的山道时,骤雨突至。山路泥泞湿滑,马车在弯道处失了控,车轮陷进泥坑,惊马扬蹄,整车顺着山坡翻坠而下。柳砚只觉一阵剧烈撞击,右腿传来钻心剧痛,脸上也传来剧痛,鲜血混着雨水糊住双眼,昏死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在一个山民家中,他被山民救下,右腿已然骨折。更有左颧骨处被断枝刮出了一条狰狞的伤口,郎中摇头叹息,言及养好后也会跛腿,且面伤留疤难消。
柳砚一时心灰意冷,入职需仪容端整、身形康健,他这般模样,仕途已然尽毁。可他更念着苏氏,强撑着伤痛,求了山民雇人用担架抬着,日夜兼程往家赶。
刚到家门口,却见大门外挂起了白幡,闻屋内传出哭声,柳砚心头一紧,被人搀扶跌跌撞撞进屋。只见娘与岳母正在一火盆中烧纸,一具黑色棺木放在正中……见他回来,娘哭道:“五日前你媳妇发动了,难产熬了两天两夜,你岳家把县城里最好的稳婆与郞中都请了来,孩子也没生下来,你媳妇也没能挺过来……”岳母更是哭得几欲晕厥。
柳砚僵在原地,右腿的剧痛、脸上的灼痛瞬间被极致的悲恸覆盖,十年苦读的功名、满心期许的团圆,尽数碎在眼前。父亲早逝,妻儿双亡,自己残躯破相,仕途尽毁,绝望如潮水将他淹没,彻底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后,柳砚便如失了魂一般,一言不发,双目空洞无神。
其实以他目前的进士身份,哪怕什么也不做,名下有高达1000亩土地的免税额,分给乡亲也足够他娘俩吃用了。只是他家中接连发生的变故让村民们议论纷纷,都说他是克星,成了童生克死了亲爹,中了进士又克死了妻儿,若是把土地挂在他名下怕是也要被克得庄稼都不生长了,哪怕少交税也不能把地交给他。就连岳家也开始相信了传言,深悔把女儿嫁与他,将嫁妆抬走之后便与柳家彻底断绝了关系。
免税田亩的事他根本不介意,但克星的流言渐渐传入他的耳中,他深觉自己便如乡亲们所言,是个克星,越发形容枯槁,日渐消沉。渐渐的腿伤好了之后,他依然躺着一动不动,与死人无异。柳母日日以泪洗面,精心照顾着他。
这般浑浑噩噩过了三月余,一日清晨,巷口来了辆青布马车,车上下来一位三十多岁、身着官服之人,问及柳砚家的住处,乡邻们连忙指引。那人走到柳家门口,见一人正坐在门口的一个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盯着远方,视线仿佛无法聚焦,连人走到跟前也未看到似的。
来人先是并未认出柳砚,正想开口询问,一打量椅子上的人顿时大惊失色:“你是,明礼?明礼,是你吗?”
枊砚依旧不理不睬,双眼望向暗沉沉的天空,不知神思所属。
来人又惊又痛:“明礼,我是子谦兄!明礼,你为何会这般?自你中举后返乡一去便无音信,假期到时限了也不见你有请假或是报备说明,吏部公文下到扬州得到的回信也只说你家中遭变故,无法再入仕。恰逢吏部有江南的公事派给为兄,临行前左侍郎大人特地吩咐为兄趁此行打探一下你的消息,实在是侍郎大人也惜才啊。”
此人正是沈阁老沈爱东,当年还在吏部任从五品的考评司员外郞。
沈阁老说了半天,见柳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禁急了:“明礼,你可还认得为兄?明礼……”
正说着,柳母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见到沈阁老,惴惴不安道:“这位大人,您可是来找我家砚儿的?”
沈阁老忙道:“正是,敢问你是?”柳母忙道:“民妇是砚儿的娘。大人莫怪,砚儿就是这样听不到人说什么。”柳母抹了把泪,又道:“大人你先进屋吧。”
边说边扶起柳砚,沈阁老这才注意到柳砚的不良于行。忙也上前搭了把手,将木木呆呆的柳砚扶进了屋里,又扶到椅子上坐好。
等柳母边流泪边将柳砚的经历说了一遍,连也是寡母养大的沈阁老都觉得这也太惨了些,便叹道:“柳家大嫂,不知郎中怎么说?”柳母又擦了擦泪:“民妇担不起大人这样称呼,大人唤我柳王氏就行。能请的郞中都请过了,只说没什么大病了,腿与脸上的疤只能这样了。砚儿这样每天胡里胡涂的都是心病,郞中们都没法子。可怜我砚儿才二十三岁,就……”话未说完,又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