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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家。
晚餐时分。
满桌珍馐,香气四溢,奈何座上唯有明贺之一人动筷。
今晚家里冷清得异常——其余人皆被傅家盛情相邀,唯独他嫌气氛黏腻,恐噎而拒。
福伯与王妈静立一旁,大气不敢出,像两尊守夜的雕像。
明贺之神色冷峻,筷子翻挑着菜肴,一会嫌鱼腥,一会嫌肉柴——不是挑嘴,是撒气。
福伯一眼就看穿了。
明贺之这火气来得毫无预兆,其实也不难猜——自从明月回来了,他三天两头像被点了火,炸得毫无章法。
“老三,走,我们出去走走。”
他喂完了那条体型高大的德国牧羊犬,瞥了眼腕表——离去赌场的时间还早,不如在街上遛遛。
这条街安静、老旧,住着些知趣的邻居,除了傅家。不对,不能算邻居,那是眼中钉。
左邻右舍对他总是敬而远之,小孩子看见他,像见了瘟神,撒腿就跑。
明贺之却乐得自在——孤独,是他最顺手的伪装。
刚踏出大门,迎面便撞上了乔明。
乔明低声说了几句,福伯站得远没听清,但明贺之的脸色却像翻书似的,由阴转晴。
福伯心中一动:多半是和傅祈年那边有牵扯。
前阵子明贺之突然问他,老爷子的遗嘱是不是早被傅祈年知道了?
福伯想了很久,确实有那么一回。但他一直以为是偶遇。
毕竟明老爷子素来忌惮和军方的人来往,而那时的傅祈年,还在广城边防部队任团长——倘若不是迫不得已,老爷子怎会去招惹那尊冷面阎王?
明老爷子那年身体大不如从前,来内陆进了一次急诊,就是那次急诊遇到了傅祈年。
傅祈年坐在急诊门外,军装上有道血痕——深红的血渍从腰侧浸开,一直蔓延到衣角。
福伯敛回思绪,其实他并不知道明老爷子是怎么告诉傅祈年遗嘱的事,所以当明贺之问他知不知道时,他很明确的回答,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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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老宅
晚餐是在家里吃的,明家人也被邀请了,除了明贺之,包括小明星也来了。
吃过晚餐,傅奶奶主局去打麻将了
傅家老宅的餐厅还留着鲍汁与桂酒的余味,高嫂撤下骨瓷碗碟,换上一张墨绿呢绒的麻将在圆桌上“哗”地铺开。
白炽灯把天花板的浮雕打得苍亮,空气里是薄薄的檀香。
“咣咣咣”三推一碰,清一色。第一圈刚过,明月又“杠上开花”,桌面雪浪翻滚。
“你们这种防守简直是自杀式礼让。”她懒懒掸掉白子上的点彩,嫌弃地瞥了其余三人一眼,不和她们玩了,一点意思都没有,关键赢的还是几块几块的......
“我去看看傅枭他们。”
话音未落,她已经离席,麻将桌旁只剩三位面面相觑,哑然失笑——四人游戏少了明月,好像拔掉一只桌腿,所以高嫂被迫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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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书房。
晚饭刚落肚,傅祈年便被傅老爷子唤去了书房。才刚坐下,傅北辰也推门而入。
傅北辰没说话,反倒是傅老爷子先开了口,把他这段时间磨破嘴皮子的事告诉了傅祈年。
“北辰这孩子想参军的心思,不是一时兴起。他打算从华科大退学,直接去做卧底。”
傅家是军人世家,自曾祖辈起,代代戎马,马革裹尸几成家风。
但时代已变,现在是和平年代,傅老爷子不再希望后代也走这条血火之路。
尤其傅北辰是长孙,是家族未来的顶梁柱。他原本希望他好好念书,读完博士,走仕途或科研的路子,平稳体面。
可傅北辰心志坚定,一口咬定要去刀尖上跳舞。看他不是玩票,傅老爷子才松口愿意做个传话人。
至于傅祈年答不答应,那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在傅老爷子眼中,傅祈年从军十五年载,身退商界,骨子里却还是个军人,是情报系统的暗线顶梁。傅家已有人为国效命,他不希望下一代再去淌那滩血水。
傅北辰看着爷爷,眼神示意:您说得太轻了,再说重一点。
傅老爷子抿了抿唇,无奈又开口:“北辰今年十六了,去外面历练一下,对他未必是坏事,你动动关系帮他找个门路。”
傅祈年从头到尾没吭声,只是静静地摩挲着手里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那是张边防军的合影,背景是落日余晖,士兵们的影子如刀般斜斜地刻在黄土地上。
他缓缓抬头看向儿子,墨色瞳孔深得如同海底,“这事,跟爷爷结盟就以为能拍板?”
傅北辰不语,只是拳头在膝上缓缓收紧。
傅老爷子皱起眉头,正欲再劝,却被傅祈年抬手拦住。他抽出一根烟,点燃,烟火闪了闪。
“你黑子叔叔,当年任务结束后,本可以回京城与恋人团聚。但为了兄弟提前暴露,敌人的刀一刀扎进脸里,缝了三十六针。”
傅祈年弹掉烟灰,火星在地毯上迸开,“最后他没回家,回的是秘密医院的地下室。那位姑娘,他至今没再见一面。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块墓碑。”
书房里,空气仿佛凝固。
傅北辰背脊微僵,眼神却一如既往地清亮,直视父亲。
“可他从未后悔。”少年的声音干净得如同冷风吹拂过刀背,“他说:‘活着的人替兄弟把路走完,就是回报。’如果我连试都不敢试,将来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傅祈年忽然轻笑,把那张老照片递给傅北辰,“你黑子叔的弟弟,黑狼,你应该没见过。他一直在港区做卧底,前些年回来给我当过秘书,多半是借口,想回来看看他哥。”
“现在边境毒品走私频繁,确实需要人潜进去——你觉得你行?”
他将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烟圈袅袅上升。
“卧底不是演戏,是要把命埋进去的。跟家里断干净,兄弟姐妹都不能有牵挂。你舍得?”
傅北辰接过照片,指节泛白,嘴唇抿成一线如刃。
傅祈年顿了顿,慢声开口:“K不久后要出海一趟——你可以跟着去。如果你能活着回来,再谈下一步。”
“出海?”
傅老爷子一听,脸色顿时一变。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拍案而起,“他才多大?你让他去送命吗!”
傅祈年没有回应,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他不争吵,他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