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唐海,空气中弥漫着钢铁与海水混合的咸腥气息。
一百二十亿巨款如天降甘霖汇入市财政,尚未来得及在账面上激起欢腾的水花,便被市长董远方毫不留情地引向了更深的沟壑,鑫海钢铁集团的巨大亏空与十几家关联钢厂的烂摊子,像一头头沉默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这笔救命钱。
这个烂摊子,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那一百二十亿资金投下去,连个像样的回响都听不见。
董远方原本还存着几分侥幸,指望着三五十个亿便能填上主窟窿,剩下的大头,正好用来慢慢消化那一百多件历史遗留问题产生的一百五十亿巨额亏空,为唐海轻装上阵铺平道路。
可理想终究是骨感的,随着联合调查组审计核查的深入,鑫海的账目仿佛一个巨大的旋涡,越往下查,牵扯出的债务就越是触目惊心。
它不仅将本地的银行拖入泥潭,其借贷触手更是伸向了冀州、京都乃至沽口市。
再加上那十几个与鑫海关联的的县区钢铁厂,以及它参股、控股的遍布各县区的国有小厂,都被掏空的差不多了,所有这些实体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濒临崩溃的债务网络。
一百二十亿砸进去,简直是杯水车薪。
董远方私下里让符春雷做了最保守的估算,最后能剩下七八个亿,都算是老天爷开眼,顶破天了。
然而,与外部的严峻形势形成荒谬对比的,是唐海坊间悄然流传开的一句顺口溜。
这顺口溜像长了翅膀,短短几天就飞遍了机关食堂、街头巷尾:
“万家跌倒,远方吃饱。”
这八个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董远方的心口。
它简单、粗暴,却极具煽动性,将一场复杂艰巨的反腐风暴、债务化解工作,扭曲成了一场个人权力的掠夺和财富的侵吞。
更让他感到憋闷的是,省里某些领导,似乎也或多或少受到了这种论调的影响,真以为他董远方在唐海捞足了油水。
鑫海问题处理碰头会上,只有刘少强、符春雷、褚旭东、赵和平这几个最核心的伙伴在场。
董远方卸下了在人前的沉稳面具,将手中的材料往桌上一丢,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自嘲。
“听见外面怎么说了吗?”
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万家跌倒,远方吃饱’。现在连省里都觉得我董远方在唐海赚得盆满钵满,捞足了一百二十亿的政治资本和真金白银。”
他拿起茶杯,又烦躁地放下,发出“磕哒”一声轻响。
“可谁知道呢?咱们拼死拼活,捅了马蜂窝,得罪了无数人,最后不过是把财政的钱,从左口袋挪到右口袋,去填那些永远填不满的窟窿!忙乎了一大通,搞不好最后落个一身骚,还得背个‘中饱私囊’的恶名。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刘少强沉默地给他续上热水,符春雷则皱着眉头分析:
“市长,这谣言来得太巧,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想把水搅浑,把咱们放在火上烤。”
褚旭东脾气更冲些,瓮声瓮气地说:
“妈的,让纪委去查!查查这话是从哪个阴沟里传出来的!”
董远方摆摆手,制止了他们的愤慨。
“查?怎么查?嘴长在别人身上。现在重要的是,我们得让省里看到真实的账本,看到唐海面临的真正困境。”
他目光扫过眼前几位并肩作战的战友,语气沉凝:
“咱们呐,现在是骑在老虎背上,前面是悬崖,后面还有冷箭。能不能闯过去,就看接下来这几步了。”
他的话语里,有无奈,有愤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误解却不甘沉沦的倔强。
他知道,唐海这场硬仗,远远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就在董远方于鑫海这片泥潭中奋力扑救的同时,一场决定这座城市未来格局的博弈,正在省委大院那栋庄严肃穆的办公楼里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