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新绣的火焰纹路,耳边是赤麻石地面上传来的脚步声,沉闷如鼓。
林远图的玄色衣袍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这位曾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震慑江湖的高手南少林高僧,此刻只是垂眉敛目,仿佛周身的肃杀之气都被炎阳城的赤红色吞噬了。
“铜陵赤铁矿脉绵延三百里,”唐赛儿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她指尖划过城墙上一块凸起的岩石,指甲缝里顿时染上暗红,“每一块城砖都经烈火淬炼七七四十九日,寻常刀枪砍上去,只会留个白印。”
卓青麟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只见城墙垛口处立着一排玄甲卫士,甲胄上的火焰纹在朝阳下流动如活物。
昨夜潜入客栈的南唐密探尸体,此刻恐怕已被投入城中心的圣火坛——唐赛儿今早特意绕路带他看过那座三足鼎形祭坛,坛底的青铜格栅还残留着未烧尽的布料碎片。
在卓青麟的脑海中,十二万人口这个数字不断地闪现着,而其中七成的人都习武,这意味着这个地方有着相当浓厚的武术氛围和传统,全民皆兵。更让人惊叹的是,这里竟然有三万三流高手,这个数量着实不小。
正当卓青麟思考着这些数字时,他的目光突然被一队扛着铁枪的少年兵吸引住了。这些少年兵年纪都不大,领头的那个甚至不过十三四岁,但他手中的铁枪却比他的胳膊还要粗。
然而,这个少年兵却能够将如此巨大的铁枪耍得虎虎生风,仿佛那铁枪在他手中就如同玩具一般。不仅如此,他枪尖上挑着的石锁更是重达百斤,在石板路上拖行时,竟然擦出了两道火星,这场景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南唐国主去年派过细作,”唐赛儿忽然轻笑一声,眼角的疤痕跟着颤动,“想在水井里投化功散。结果呢?”她朝路边一个石井努嘴,井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负责打水的火工头,早年是蜀中唐门的弃徒,鼻子比猎犬还灵。”
唐赛儿话语中带着一丝炫耀,带着一丝自豪,也有着一丝丝的警告。
林远图这时忽然开口:“唐旗主,贵教的‘焚天诀’练到第七重,是不是会在虎口生出红斑?”
唐赛儿脚步一顿,转身时脸上已没了笑意:“林大师好眼力。当年令师兄渡厄禅师,也识得这门功夫。”她袖口微动,卓青麟瞥见她腕间露出半截赤红护腕,护腕上用金线绣着的火焰,比别处所见多了三道爪痕。
“明教的‘焚天诀’与波斯焚烬军团主修功法有相似之处么?”卓青麟面带疑惑地开口问道,他对这两门功法之间的关系颇感兴趣。
唐赛儿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意,显然对卓青麟的问题表示认同。她边走边回答道:“公子好见识,我明教的‘焚天诀’的确与波斯焚烬军团主修功法有着相似相通之处。”
唐赛儿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黄莺出谷,让人不禁为之侧目。她继续说道:“波斯焚烬军团又被称之为波斯不死军团,‘不死军’士兵配备一支短柄矛,另有匕首与弓箭,铠甲为青铜链甲。骑兵队装备一柄波斯长马刀,副伍器为双刃手斧与弓箭,装备的是皮甲。‘焚天诀’具有生命汲取能力,可以借友军或敌军处汲取气血,恢复体力,这两门功法皆源自波斯,其渊源可谓深厚。”
“波斯不死军团亦曾辉煌一时,巅峰战力又称之为圣殒骑,不知明教可有相关传承保留?”卓青麟问道。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唐赛儿低头道。
随着唐赛儿的讲述,卓青麟对这两门功法的了解也越发深入。他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会提出一些问题,与唐赛儿探讨其中的奥秘。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到了光明大殿前。这座大殿气势恢宏,庄严而肃穆,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它的建筑风格独特,融合了多种元素,展现出一种既宏伟又典雅的气质。
三阶白玉台如被血染,洁白的玉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历史沧桑和血腥气息。最上层的铜椅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气,椅背上的火焰纹仿佛真的在燃烧一般,散发出炽热的光芒。
卓青麟凝视着这座大殿,心中涌起一股敬畏之情。他不禁想起昨夜林远图对他说的话:“明教五旗各有秘传,红旗擅火攻,青旗精机关,黄旗掌重盾,黑旗通毒术,白旗……”说到这里,老和尚忽然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卓青麟见状,连忙追问:“白旗怎样?”林远图沉默片刻,缓缓说道:“白旗旗主主杀伐,刀术通神,杀气最重。”
东暖阁的檀香带着奇异的甜气,侍女捧着的袍子重得惊人。卓青麟穿上时才发现,那些火焰纹是用金线混着朱砂绣成,针脚里还嵌着细碎的赤铜砂。
“这袍子防火,”唐赛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也防刀剑,教主年轻时穿它,在元军大营杀了个七进七出,这是新制的袍服。”
林远图帮他系好腰带,低声道:“待会儿见了石教主,别看他眼睛。”老和尚指尖冰凉,“他练的‘焚天怒目’,眼神能乱人心神。”
卓青麟正想问什么,殿外忽然响起钟鸣。三长两短,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唐赛儿推门进来,脸上的疤痕在阴影里忽明忽暗:“教主回来了。”
当卓青麟踏出暖阁的那一刹那,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了一般,完全被殿内的景象所震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第二阶的四位旗主。左侧首位的红色烈火旗旗主辛然,竟然是一个瞎眼老妪!她的眼眶里镶嵌着两颗红玉,犹如燃烧的火焰,透露出一股诡异而炽热的气息。她手中拄着的蛇头杖,杖头上的蛇正吐着信子,仿佛随时都会扑出来咬人。
右侧首位的白色锐金旗旗主庄铮,则是一个黄脸汉子,满脸的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他的眼神如鹰隼一般锐利,仿佛能够穿透人的灵魂。
黄色厚土旗旗主颜垣,是一位身高九尺的壮汉,他的身躯如同山岳一般雄伟,给人一种沉稳而不可撼动的感觉。
青色巨木旗旗主闻苍松,却是个白面书生,他手中摇着的折扇上,画着半截火焰,而那扇骨,竟然是用人骨打磨而成,让人毛骨悚然。
再看第三阶的那些壮汉们,他们个个目光如炬,腰间佩刀的鞘口都被烧得焦黑,显然是常年用内力炙烤所致。这些人虽然看似沉默寡言,但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势,却让人不敢有丝毫小觑。
“这便是卓家小子?”主座上传来洪钟般的声音。
教主石元不知何时已坐在铜椅上,他白发如针,根根竖起,眉心一点朱砂痣在火光中跳动。
卓青麟猛地想起林远图的叮嘱,慌忙垂下眼,却听见石元大笑:“林和尚教你的?别怕,老夫这双眼睛,不看自己人。”
“好,果然英雄出少年,我明教有此传人,必然更加兴旺发达。”主座上的白发教主石元大声道,震得大殿余音缭绕。
教主石元端坐在主位上,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左下位的白眉鹰王,然后微微颔首示意。白眉鹰王殷天正心领神会,他站起身来,作为今天的司仪,郑重地宣布:“明教三十代教主石元收徒仪式正式开始!”
他的声音在宽敞的厅堂中回荡,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石元面沉似水,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今日,我石元有幸得遇石氏佳邻,卓氏嫡孙卓青麟,此子资质上佳,气宇轩昂,实乃可造之材。故我决定收他为徒,将我毕生所学传授于他,以继我明教之衣钵。”
话音未落,一旁的唐赛儿便轻盈地移步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茶盅端到卓青麟面前。卓青麟心知今日之事已无退路,索性光棍一些,他毫不犹豫地跪地,双手恭敬地奉上茶盅,朗声道:“师傅,请喝茶。”
石元见状,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稳稳地接过茶盅,轻抿了一口,然后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
随着这一声“好”,整个拜师大典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高潮。堂下众人齐声高呼:“恭贺教主,得收佳徒!”这声音如雷贯耳,震耳欲聋,显示出众人对石元收徒的欣喜和对卓青麟的认可。
令人惊讶的是,整个拜师大典的流程竟然如此迅速,仿佛一切都在石元的掌控之中,没有丝毫拖沓。
当唐赛儿再次给将卓青麟端递过来一茶盅递时,卓青麟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杯底沉着几粒暗红色的籽实。
“这是圣火莲心,”石元接过茶时解释道,“三十年一结果,能固你内力根基。”他抿茶的瞬间,卓青麟看见他舌尖闪过一丝金芒。
变故发生在传功之后。石元的手掌按在他额头时,一股灼热气流顺着百会穴直冲丹田,仿佛有团岩浆在经脉里翻滚。
卓青麟想运起《大光明神拳》的内力抵御,却发现那些刚传入脑海的功法口诀正自动流转,《乾坤大挪移》的身法竟在体内自行运转,将灼热气流导往四肢百骸。
“好小子,竟有如此道体!”石元猛地收回手,白发无风自动,“难怪林和尚肯陪你冒险,这身骨,天生就是练‘焚天诀’的料!”
当圣火令被塞进手里时,卓青麟才发现这令牌是三寸来长的黑牌,令上都刻得有文字,但见非金非玉,质地坚硬无比,似透明,非透明,令中隐隐似有火焰飞腾,实则是令质映光,颜色变幻。更诡异的是,令牌入手竟如烙铁般滚烫,却又不伤人,反而顺着掌心穴位往体内输送暖意。
“从今日起,你便是明教第三十一代教主。”石元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
卓青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石元一把按在铜椅上。冰凉的铜面透过袍子传来寒意,椅背上的火焰纹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在他背后烙下灼热的印记。堂下众人轰然拜倒,黑旗老妪的蛇头杖重重顿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等等!”卓青麟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一股无形气墙将自己困住。
他看向林远图,老和尚却别过脸,对着石元微微躬身。
白眉鹰王殷天正这时走上前来,他的白眉几乎垂到肩头,左眼的瞳仁竟是琥珀色的:“新教主,该接焚天刃了。”他递过来一个铜匣,打开的瞬间,里面的火焰纹的长刀竟自行飞起,与卓青麟手中的圣火令牌合二为一,圣火令隐入刀柄位置,三尺长刃,刃身瞬间流转着一抹赤霞。
“这柄‘焚天刃’,”石元的声音带着疲惫,“亦是教主信物。当年我用它斩过元军大将的头颅,也用它……”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唐赛儿脸色骤变,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教主!”
石元挥手推开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卓青麟:“记住,明教不是朝廷的鹰犬,也不是江湖的邪魔。我们守着这五城,是为了……”他话未说完,忽然剧烈摇晃,眉心的朱砂痣竟变得漆黑。
四位旗主同时上前,黄旗书生疾声道:“教主旧伤发作!”黑旗老妪的蛇头杖在地上画着诡异的符文,口中念念有词。卓青麟只觉得铜椅传来一阵剧痛,背后的火焰纹仿佛钻进了皮肉,顺着脊椎往头顶窜去。
“青麟,”林远图这时走到他面前,声音压得极低,“石教主练的‘乾坤大挪移’走火入魔,需要你的道体镇压。这不是拜师,是……”
话音未落,石元猛地抓住卓青麟的手腕,他掌心的温度高得惊人,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卓青麟脑中瞬间涌入无数画面:铜陵矿洞里的累累白骨,圣火坛下的铁链囚笼,澜沧江面上燃烧的楼船……最后定格的,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正将一柄火焰纹短刃刺进石元的后心。
“记住面具上的纹路!”石元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随后力道骤然消失。卓青麟抬头,只见石元瘫在铜椅上,眉心的黑痣已蔓延到整个额头,白发间渗出缕缕黑烟。
堂下一片死寂。白眉鹰王缓缓站直身体,琥珀色的鹰眼扫过众人:“教主圆寂,新教主卓青麟,即刻继位!”
四位旗主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单膝跪地:“参见教主!”
数十位壮汉轰然应和,声浪震得殿顶落下簌簌灰尘。卓青麟看着自己掌心的焚天刃,刃身映出他苍白的脸,背后的铜椅传来越来越高的温度,仿佛真要燃起熊熊大火。
他忽然想起唐赛儿今早的话:“这五城,用多少人命都换不来。”
原来不是换不来,是早就埋下了用命来填的坑。卓青麟深吸一口气,将焚天刃握紧,刃身的火焰纹在他掌心烙下滚烫的印记。
“传我令,”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惊讶的镇定,“封锁城门,彻查教主死因。”
白眉鹰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躬身领命:“遵令!”
卓青麟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铜椅上,看着堂下躬身的众人,忽然明白林远图为何让他别看石元的眼睛——不是怕被乱了心神,是怕他看见那双眼睛里,早已燃尽的灰烬。